大約半年前,拂櫻開始規畫這趟京都自助之旅,他知道出發的日期比花期略早,但機票不好買,旅館不好訂,橫豎初衷就是為了避開大批旅遊人潮,如果既能賞到花,又能保有起碼那麼一點的旅遊品質,對他而言就是最好的結果。總之,拂櫻全都計畫好了,他選在這時候離職,下個新工作的就職日期和回國銜接的恰到好處,他滿懷期待踏上旅程,唯一在他預料之外的,是他遇見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那天晚上拂櫻離開食堂,回到房間略小卻一應俱全的商務旅館,腦中一時半刻還無法抹滅掉那個大男孩──既然比自己小兩三歲,還在念大學,稱男孩也不為過吧──他踏進放滿熱水的浴缸,加了旅館給的入浴劑,白葡萄香味瀰漫了整間浴室,他舒服的輕嘆口氣,掬起熱水從額上澆落。這是他在京都的第二個日子,其實今晚他早就物色好另一家餐廳,好巧不巧還真的就在楓岫工作的食堂對面,當他走到那間遠近馳名的定食店,準備把對方忘得一乾二淨的時候,拂櫻發覺自己正猶豫不決。隔著雙線道的馬路,他看見對街的大門玻璃窗裡,一個隱約很像楓岫的高大身影穿梭其中。他二話不說,穿越斑馬線,就這麼迎向對方的燦爛笑容,彷彿已經等待多時的笑容。
或許以後就不會再碰到他了吧,拂櫻邊想邊讓身體沉入水中。他們沒有交換電話,或是其他聯絡方式,他只知道對方的名字叫做楓岫。但知道名字又有什麼用呢。就算打開網路連上Google,同名同姓的人可是多到會淹沒搜尋頁面。
不過,弔詭的是,第三天,他在午餐時分隨興進了一家拉麵店,他一坐定,抬頭張望牆上的裝潢,卻也同時在料理區後方看見一個在撈麵條的身影,毫無疑問就是那個前一天晚上才剛分手的傢伙。這間店距離昨晚的食堂隔了整整五個街區,拂櫻拿起菜單,搞不清楚自己是否踏進了連鎖餐廳。
第四天,他起了個大早,走訪新選組在京都留下的史跡。比方說伊東甲子太郎和藤堂平助等御陵衛士在油小路事件中的絕命之地,就距離京都車站不遠。本光寺門前設立的「伊東甲子太郎外數名殉難之跡」的石碑在明朗的陽光、冰冷的微風下,蒼勁有力的書法字跡顯得清透沉重。拂櫻走過原址,想過歷史,同樣也沒錯過壬生寺。
直到傍晚夕照,他覺得京都的夕陽艷紅的彷彿染上血色,古老的、憂愁的,他無法形容的愁思鬱結在他的心底。拂櫻在一間舊書攤停下腳步,駐足流連在那些散發陳舊氣味的書籍上,泛黃的舊書混和淡淡霉味,書頁摸起來有的光滑如昔,有的則淡淡捲起毛邊。拂櫻覺得心頭一鬆,他揀了兩本書,走進店門,亂中有序的書櫃層層疊疊,琳瑯滿目的書幾乎要淹沒他的目光,卻沒掩蓋掉那個坐在櫃台一角,綁著淺紫色馬尾的年輕男子,他懶洋洋的盤腿坐在木椅上搔著貓下巴,低頭翻著書頁,全神貫注的彷彿不留意到他這個來客。
第五天,他前往晴明神社參拜,嫩綠色的柳葉隨風搖曳,空氣中有初春的清新颯爽。神社四處可見象徵安倍晴明的五芒星,本殿的大燈籠,石造的晴明井。足以滿足所有觀光客的紀念品店桔梗庵無聲無息佇立一角,拂櫻選了一個最平實的御守,期待穿著下紅上白巫女裝的女孩幫他結帳,不料等著他的卻是一個男人,倒是也通身素白。
「喔,你來啦。」楓岫笑著說,「正在想你可能會出現。」
這到底是有什麼問題?這男的刻意跟蹤他嗎?拂櫻覺得有點氣惱,不,應該說是非常氣惱,這傢伙到底有沒有在念書啊?來交換留學就可以一次兼這麼多差嗎?一般料理屋或書攤就算了,為什麼可以打工打到神社去?拂櫻也不管澡才泡了不到十分鐘,他煩躁的從浴缸裡爬起來,邊擦頭髮邊穿上輕便的睡衣褲。
他整理著白天收集的觀光手冊及發票,從牛仔褲口袋裡抽出一張紙箋,那是今天楓岫將純白色繡有金色字樣的「晴明神社」御守放在他手上時,連帶著找的零錢一起夾帶的東西。便條紙上沒有任何印記,只寫了一行號碼,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麼號碼。拂櫻惱怒的把紙條塞回口袋,躺在床上滾了一圈,他深呼吸幾次,又重新把紙條拿出來。
他拿出手機,有點猶豫的輸入那串數字,腦中閃過該不會楓岫其實是個男公關,或是擁有更糟的身分……總不會是男妓吧?拂櫻搖搖頭,至少他不覺得楓岫有那種味道,以楓岫擁有東方男子少見的180公分的身材來說,要他屈就在下面也挺困難的。雖然這男人挺花言巧語是沒錯,看起來很愛玩也沒錯。但那雙深紫色的眼睛卻藏著超乎常人的堅定,還有假作玩世不恭下的彬彬有禮。拂櫻等了十秒,電話那頭傳來空號的提示,他放下手機,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嘆了一口氣。大概是個惡作劇吧,他又看了一次那串號碼,突然間會意過來。
142-342-2145
是了,這根本不是電話號碼。拂櫻驚嘆,這傢伙真是不簡單,仔細一瞧,雖然日本的電話是十位數,但京都市的區域碼是075,拂櫻暗罵自己遲鈍,迅速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緊盯著這幾個數字,直覺反應最後四碼應該是時間。二十一點四十五分。那麼前面的各三碼是什麼意思呢,既然有了時間另外一個不用說是地點,日文習慣用諧音當作雙關,但拂櫻把前六碼的數字念法寫了下來,怎麼推敲就是找不出邏輯。他抓抓頭,粉色捲髮翹得更厲害了,被他打開的掌中型字典正好停在最前面的五十音表,拂櫻直愣愣的看著表格看了整整一分鐘,「142」和「342」裡都有「2」……指的會不會是同一個字?拂櫻皺起眉頭,試試也無傷,鉛筆筆尖沿著表格開始數起來,一等他數完,眉頭舒展,他的表情豁然開朗。
14指的是「せ」(se),34是「め」(me),2則是「い」(i),所以組合起來──
せいめい。亦即晴明。
也不難嘛,拂櫻忍不住笑了,什麼簡單卻又拐彎抹角的邀約。他抬頭看看時鐘,距離九點四十五分還有一個鐘頭,晴明神社距離他下榻處不遠,慢慢走過去也不遲。他打開房間的電視,將頻道轉到NHK,八點四十五分的京都新聞和氣象預報準時撥放。主播的播報條理分明不疾不徐,但拂櫻盯著電視,首相的重要談話他只看進了標題,其他該練的日文聽力全成了耳邊風。
楓岫踏進月色,今晚沒下雨,藍黑色夜空依舊瀰漫一捲又一捲的雲朵,該是月亮探頭的地方悄悄破了半邊雲洞,半片銀光朦朦朧朧,和路燈相依偎的光線灑在柏油路上。拂櫻的身影逐漸走近,他們沒有打招呼,楓岫示意拂櫻跟著他。神社前的堀川通是條四線道的大馬路,即便入夜,仍偶有汽車呼嘯而過。寫有「晴明神社」的白色布簾隨風飄揚,石做的鳥居沒有字樣,只有一塊繪有金色五芒星的匾額高掛其上,即將盛開的垂櫻在左,小巧的一條戾橋在右,幾縷柳枝輕輕拂過古老的舊柱。再過去一條巷子,便是真正供奉天文博士安倍晴明公的本殿,入夜之後深鎖的正門別有靜謐嚴謹之氣。
「很舒服,不是嗎?」楓岫淡淡的說,拂櫻深深吸了一口氣,京都獨特的氣息在夜晚顯得更為出眾。
「為什麼約我?」拂櫻用同樣的平靜的聲音問道,他矮楓岫半顆頭,楓岫的視線越過他,兀自停留在遠方。
「我也不曉得。」楓岫說。
「你不曉得。」拂櫻複述。
「你一點也不驚訝。」楓岫說。
「或許是這幾天來我不知道什麼叫做驚訝了。」拂櫻說,楓岫笑了起來。
「可是,你來了。」楓岫低聲說。
「我來是因為要確定你不是一個玩弄人心的人。」
「那麼鑑定的結果如何?」楓岫問,態度沉著的超乎拂櫻意料。
「我的結論是,你是一個被自己玩弄的人。」
「是嗎?」楓岫不動聲色,「那又怎麼樣呢?」
「因為我不想成為你的下一個目標。因為你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你搞不清楚感情是什麼,就輕易的耽溺在情感中隨波逐流。我想你應該也很擅長引誘女生吧?抱歉,但我不想成為你的獵物。尤其我還是個男人。」
「這跟年紀沒有關係。也跟男女無關。」
「或許沒有關係,但我認為你根本無法處理你的狂想。我不想淌混水。」
「你又有多少資格跟我討論愛情呢?拂櫻。」
這是楓岫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拂櫻怔了一下,讓他意外的不是楓岫叫他的口氣,而是他超齡的氣質。楓岫沒有動怒,也看不出來有不滿,甚至冷靜的像冰塊一樣。這下子反倒是拂櫻猶豫起來,他講太過頭了嗎?但他不覺得自己看錯了。他的直覺和判斷,還有拼湊這幾天和楓岫的片段交談,他對他流露太多了。楓岫對他的熱情又明顯又直接,講話又直率又充滿自我意識。除非這一切都是楓岫刻意營造出來的形象,是他故意放給自己的訊息。但他不認為一個大學男生可以做到這種程度──難道他真的做得到?
「我聽見你腦子的聲音了,拂櫻。」
「你是什麼意思?」拂櫻說,覺得談話的主導權不知怎的就突然從他手上溜走。
「你像一張白紙,拂櫻。」
「你根本不認識我。」拂櫻脫口而出。
「那你又是用什麼立場來評斷我的呢?拂櫻。」楓岫又問,「如果我沒有資格,你也沒有。」
拂櫻沒有說話,楓岫說的他不能反駁,老實說,這個對話進行到現在也開始越來越沒道理。當然,楓岫約他鐵定是「有些什麼」,但這個「什麼」為何會像一台失控的火車或脫韁野馬?他不確定為什麼會在這個稱不上熟悉的人面前斷然的說出他的觀察。太奇怪了。拂櫻越想越心慌意亂,他不喜歡事情失去控制,但眼下顯然就是如此。楓岫令人摸不著邊際的想法,太超然的態度,還有不按牌理出牌的脾性。越是危險越是吸引他。
「我喜歡你。」楓岫說,拂櫻的表情沒怎麼動搖,「我看你沒什麼反應,想來是早有心理準備。」
「你還真是落落大方。」這是拂櫻唯一擠得出來的話。
「第一次被男人告白?虧你長得這麼漂亮。」
「少說廢話。」
「這意思應該是有經驗囉?也無妨,至少沒嚇到你。」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拂櫻考慮了一下,才疑惑的開口。
楓岫看著他,率真的眼神讓拂櫻不知不覺的臉紅了。
「我也不知道呢。」楓岫說,唇角浮起邪惡的微笑。
「你就是這點……」拂櫻正要說話,卻被楓岫打斷。
「『我就是這點讓人覺得靠不住。』你想說的是這個嗎?」
拂櫻嘆了口氣,楓岫卻笑了,「我談過很多次戀愛。但是我卻沒有跟別人告白過。」
「怎麼可能?」這次連拂櫻也笑了,「我才不相信。」
「真的。通常在我還在思索要不要跟別人告白前,就先被告白了。」
「然後你就這樣子跟人家交往了?」
「因為會喜歡,也會心動。也會想牽著一個人的溫暖,或是更直接的想擁抱一個人。不過心動結束之後,常覺得……沒有東西留下來了。那並不是那些和我在一起的女孩的問題。而是我自己的問題。是因為……就沒辦法愛了。你怎麼可以給女孩子一個癡心妄想,讓她們以為身邊可以依靠的男人,其實並不愛她呢?」
拂櫻仔細聽著,楓岫的聲音和剛才截然不同。現在的楓岫毋寧是進入了自己的世界,一個他沒有理清頭緒的世界,聽起來,也是楓岫從來不曾跟別人分享過的地方。寂寞而且孤獨。拂櫻說不上來浮上心頭的感覺是什麼,唯一肯定的是他沒辦法掉頭就走。也不管楓岫其實根本沒和他解釋喜歡他的理由是什麼,拂櫻閉上眼,這個男人啊,還是一個大男孩呢。
「你之前要我猜你念什麼科系。」拂櫻說。
「是的。」
「戲劇。」
楓岫笑了,笑得暢懷,「人生若戲。恭喜你。你是第一個答對的人。」
拂櫻回給他一個淺笑,主動牽起楓岫的手,楓岫有點驚訝。楓岫的大掌──有點粗糙,卻非常細長的手指緊緊收攏,楓岫對拂櫻一笑,「走吧!我們去散步。」
他們沿著堀川通往南,不到兩分鐘,就到了現代重建的一條戾橋。已經乾枯河水的堀川聽不見流水聲,只有偶爾經過的行人的腳步聲,還有輪胎駛過的車聲。時間越晚,周遭便更靜。楓岫靠著石橋,深藍色襯衫外面穿了一件厚外套,那副模樣十足瀟灑。拂櫻單只是看著楓岫,也能感受到楓岫純為外表的魅力。
「堀川已經不在了。」拂櫻可惜的說。
「是的,可是歷史不會消失。」楓岫簡單回答。
月色變得更清澈,拂櫻不曉得為什麼楓岫無預警的安靜下來,但他很喜歡這種獨特的氣氛,他們之間有種不用說話也無所謂的默契。拂櫻相當訝異他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和一個陌生人達到這樣的情感交流。
「楓岫?」
「等會兒。」楓岫說,突然緊張起來,他張望四周,「我覺得不太對。」
拂櫻跟著警覺,「有什麼人在跟蹤我們嗎?」他問道,腦中想的是埋伏在暗處的竊盜。
「不,我想是更糟的東西。」
「更糟的什麼?」
「噓。」楓岫突然示意拂櫻噤聲,接著匆促的低喊,「拂櫻,閉上眼睛!」
「什麼?」拂櫻措手不及,楓岫已經牢牢的抓住他的腰側,右手直接蓋上他的眼睛。
「喔,我的老天。」楓岫說,聲音很低,像是受到了某種震撼。
「什麼?」拂櫻焦急的想掙脫楓岫的束縛,但楓岫強而有力的手臂制止他。
「別說話。是百鬼夜行。」
拂櫻驚愕的半晌說不出話,不能理解這樣一個超現實的名詞會出現在現實世界,而且還是出自於身旁這個跟他生活在同一個現實的人,理性而且有常識的人。
「你說的……是那個,百鬼夜行嗎?」
「完全正確,這還是我來到京都第一次看見呢。」楓岫說,聲音難掩興奮。
拂櫻困惑極了,這個念戲劇系的傢伙當真不是在跟他開玩笑或是演戲嗎?他微微把視線往下移,想要透過楓岫的指縫尋找月光,可是沒有,他連自己的腳都看不見,周遭完全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拂櫻吃了一驚。楓岫的手不可能遮得這麼嚴密,所以他們真的進入了異空間。
「閉上眼,你看不見他們,他們也看不見你。」楓岫在他的耳邊說。
拂櫻順從的閉上眼,楓岫溫熱的手指篤定的蓋在他的眼皮上,沒有絲毫顫抖和不安。這讓拂櫻也跟著安心下來。
「你看得見嗎?」他輕聲問道。
「一清二楚。」楓岫說,聲音裡有著藏不住的狂喜,「一清二楚。」
「楓岫。」
「嗯?」
「如果我看不見,怎麼能確定現在旁邊的人是你而不是鬼?」
「你不需要看見我,你只需要感受我就好。」
「你確定?」
「我不會離開你身邊的。」
近似承諾的一句話,在拂櫻的身體和心理起了超乎想像的反應,就像溫柔觸碰沙灘的海水。分明他們就在一個看似危險的狀態,但拂櫻實在沒有什麼實感。唯一察覺不同的是,連他也開始能聞見空氣中的味道改變了。原先舒服的冷空氣,帶著很淡很淡,幾乎聞不出來的車煙味,現代的京都,現在卻有種濃郁的甜香瀰漫其中,接著是冷澀、乾硬的氣息,最後是血腥味。
不用說話也能感覺楓岫放在他腰上的手收得更緊,他不確定這是因為周遭情況變得更糟,還是這傢伙在吃他豆腐,但楓岫的身體變得僵硬,拂櫻心頭一沉,現在到底情況如何?他們的處境有多糟?他有點想埋怨一聲不吭的楓岫,但想想或許這不是說話的好時機,要是被鬼吃了也太不划算,而且也沒道理。就在拂櫻思緒奔馳,他感覺腳下原本堅實的石橋在瞬間崩塌,他嚇得睜開眼睛,可是周遭是全然的黑,就連楓岫原本在他肩膀附近的溫熱體溫也瞬間消失,拂櫻往下墜落,他感到無法解釋的恐懼,唯一可見的是眼前有個越來越大的圓點,很亮,很刺眼,他伸手想遮住眼睛的同時,也摔進某個人的懷抱。
楓岫接住他,一雙手臂抱他抱得死緊,拂櫻喘了口氣,他的眼睛立刻找到楓岫白皙的面容。
「結束了?」他問道。
楓岫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但那表情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拂櫻原本才放下心來的心情頓時消失無蹤,他站起來,仔細打量周遭環境。他們還在橋上,可是橋墩和橋面卻和他方才所見的大不相同,而這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橋下湍急的、正發出淙淙水聲的河水。
老天爺。
拂櫻在心裡低呼,他力持冷靜的問道,「這裡是哪裡?」
「京。」楓岫用日文說,「平安京。」
平安京。一條戾橋。
稀微的象牙白月色流瀉而下,半透明的霧氣宛如染上妖氛的氤氳,山林肅靜。平安京。拂櫻當然知道這個詞,在書上,在課本上。西元794年桓武天皇遷都,開啟約四百年的平安時代。這是真實的紀載,可不該是他們經歷的史實。
「我想我們可以去的地方只剩一個了。」楓岫冷靜的看著前方被霧氣半掩的路說道。
「是哪裡?」拂櫻不安的說,楓岫沒回答,只是一臉認真,彷彿在思索某個遙遠的回憶,他喃喃自語,「……我記得是在土御門大道和西洞院大路附近……算了,試試看就知道。」
「試什麼?」拂櫻又問,楓岫依然不理他。
「跟著我走就對了。」楓岫說,向他伸出手。
他們越走,拂櫻心就越不安,這鐵定不是什麼片場。四周的房舍充塞生活的痕跡,腳下的黃泥地則沾有稻草。雖然他寧可相信這所有都是身旁這個人搞出來的花樣,但看看楓岫充滿警覺又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天可憐見。拂櫻心想,倒也不是真的很擔心了,回到過去就過去吧,他的好奇心早就在不知不覺中凌駕他的謹慎小心。拂櫻不確定他們走了多久,或許是兩刻鐘?他們幸運的在路上沒遇見人,瞧見牛車時也機靈的閃躲過去。豪華、精雕細琢的車座,幾名護衛和下僕不時緊張兮兮的張望,唯恐突然遇見妖物橫行。貨真價實的平安京。最後楓岫終於在一戶木門半掩的居所停下來,他毫不遲疑,伸手就想推門進去。拂櫻趕緊抓住他。
「直接就這樣闖進別人家好嗎?更何況我們,呃,是現代人?」
「我想,裡面的人搞不好已經知道我們來了。」楓岫笑著說,拂櫻簡直不敢相信他還笑得出來。
楓岫指尖還沒碰到門,木門卻咿呀一聲兀自敞開,花草香氣絡繹不絕,雜亂不堪的庭院恣意生長著各式植物,兩株櫻花樹已然盛開,粉嫩櫻瓣如同落雨,如同飛雪。而兩名坐在緣廊的男子正愜意的交談。溫軟的京都腔。
「我們有異域來的客人呢。」身穿白色授衣,膚色白皙,捻起酒杯的指尖幾乎與瓷器融為一體,染上薄紅的雅緻唇間從容不迫。一個乍看之下無法分辨男女的人。
「異域?」博雅好奇的問,微微露出不安的神色,「你說的是鬼嗎?」
「不。」晴明平靜的說,「是人。」
「從遠方而來的朋友,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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