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炯炯有神,濃密的眉毛、尖挺的鼻樑、天藍色的眼珠。他對自己的面貌從來沒有質疑,今日卻不尋常的猶豫,他果斷的將一頭長髮往後梳整,先抹髮膠,然後繼續仔細的將每根頭髮都收攏在掌心,他拿起放在鏡前的髮圈,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他,Chris Hemsworth。
他笑了。在意會過來以前,那已然是成為征服者的笑。
一個典型的倫敦冬日,微雨、陰鬱、不能沒有室內暖氣。
Tom抓起椅背上的薄毯披在身上,拿起馬克杯,他慢慢踱步,走進廚房倒了熱水,剩下半杯的微冷咖啡冒起白煙,Tom淺嚐了一口,滿意的點點頭,再次回到書房,將馬克杯放在陶瓷杯墊上,用毛毯緊緊裹住自己,重新坐回電腦前。
乾淨的白色木製書桌上頭放著一台桌電,而整張書桌大致上就是會理直氣壯的說出:「反正我知道我的東西放在哪裡」這句標準遁辭的人會搞出的花樣。平心而論,書桌一旁放著的書本排的不算凌亂,但是置物架卻放著各式各樣的小東西和文具,以及很明顯是小禮物的擺飾品;隔板上貼滿白色、粉綠色和粉藍色的便條紙,字跡潦草一點的是備忘錄,稍微整齊些的則是檔案資料夾的細項。Tom登入推特,但不急著看,他先點開youtube,迅速掃過喜愛的訂閱項目是否有新上傳的歌曲,最後他隨意點了一首常聽的音樂,他將音量調高,This Will Destroy You的〈The Mighty Rio Grande〉的鼓聲由小至大,填滿了冬日午后的寂靜空間。
現在是周五下午兩點半,而他卻悠閒的坐在家中,一點也沒有傍晚還得去參加英國影藝學院電影獎(British Academy Film Awards,又被稱為英國奧斯卡獎)的緊張感。他唯一為了活動所做的準備就是把今晚要穿的服裝拿出來放在床上,黑色絨布西裝外套、燙得筆挺的白色襯衫、鐵灰色的西裝褲、以及他的黑色領結。除此之外,他繼續啜飲咖啡,點開BBC新聞網頁的文藝版,開始進行他每日的「電腦行程」。
他專心瀏覽網頁,一如喜愛甚至於癡迷於文字遊戲的典型英國人,不時為了帶有諧音意涵的新聞標題發笑,甚至還玩了幾回填字遊戲,就在他打算回推特打發時間時,不意在演藝新聞的網頁右下側區塊看到幾張片場照片,裡面對著鏡頭露出微笑的人,無疑是他最熟悉的。
Chris Hemsworth穿著中世紀造型的暗綠色長衫,頭髮往後綁成了公主頭,下巴到雙頰邊緣依舊蓄著眼熟的鬍子,只不過髮色和鬍鬚都染成了褐色。Tom立刻將照片點開,螢幕跳出更大幅的尺寸,Chris的臉上有著彩妝後以假亂真的傷口,看起來有點狼狽,但不減帥氣。
Tom笑了起來,這個男人微笑的時候就是會有這種魅力。Chris不像他那麼愛笑,這倒不是說Chris沒有幽默感,老天為證,如果把嚴謹冷漠、不苟言笑這種詞拿來形容Chris,他鐵定會遭Thor天打雷劈。但Chris做為公眾人物就是有他的謹慎,他會搞笑,會做鬼臉,也會應粉絲要求一起合照並且露出招牌笑臉,但他不像Jeremy會在會場突然發起瘋來(第一次看到Jeremy學跳跳虎跳進紅毯,Tom承認自己大笑到有點失態),也不像RDJ唯我獨尊的巨星風範(其實他還挺羨慕有人可以把西裝和球鞋搭配的這麼帥),更不像他──Tom Hiddleston,他曾經被熟識的記者取笑:「不笑的時候貴氣逼人,微笑的時候極其迷人,但大笑起來就只剩十歲了」。Tom倒覺得這基本上還是一句稱讚。他也得承認身為演員理所當然會對著鏡子練習表情,不只是演技,怎樣拍照比較帥他也不是沒試過,只是比起對鏡頭露出會讓女孩屏息的表情,他還是會不小心的放開臉頰肌肉,露出潔白的牙齒。
Chris長得好看,但卻不是貴族氣質。英國男演員大多長著一張可以穿越的臉,Chris儘管穿越,也不盡然適合上流階級,不知道是不是Thor先入為主的錯覺,Tom覺得Chris與其說是貴族,不如說更像王者,或是海盜,用現代的眼光來看,或許黑道老大也是Chris下個可以嘗試的角色。
網頁還有一小段Chris在片場一角預錄好的影片,幾乎不到十五秒,Tom戴上耳機,Chris的聲音──介於男低音與男中音間的渾厚──他向觀眾打招呼,以及推薦「白雪公主與狩獵者」這部電影。
啊,這就是了。Tom心想。Chris的微笑。兩頰的肌肉往旁邊拉開,右邊眉毛還滑稽的往上一挑,前一秒讓人想噴茶,下一秒就變成讓人想逗弄的大狗狗。誰說這個191公分的男人不能裝可愛呢?網頁還有其他狗仔拍到的照片,有Chris在泥濘中摔得狗吃屎,也有他揮舞斧頭的粗獷凶狠──這畫面真是似曾相識,Tom差點又笑出聲,或許片商就是看上Chris已經是好萊塢鐵鎚界第一把交椅了,才會叫他去演這個角色吧。
Tom好一會只是靜靜的看著螢幕,薄毯從他的肩上滑落,他伸出右手,細長的手指輕輕碰觸到螢幕,指尖擦過Chris胸前用細繩穿過的衣領,他的胸膛。
「我想念你。」他輕聲說。
Tom到更衣間整裝,戴上他那隻黑色錶帶、方形錶面的手錶,最後套上擦得晶亮的黑皮鞋。出門前他又忍不住晃到電腦前打開推特,他一邊挑眉一邊和某個名字恰好也叫「Chris」的男記者相互回推,他迅速敲著鍵盤,臉上帶著越放越大的笑容,直到他的手機因為簡訊震動起來,跟平常沒兩樣的震動聲卻彷彿已經帶著Luke在彼端帶著微笑的狠狠殺意。
「好啦!好啦!這就出門!」他對著房間的空氣喊道。
他一轉身,正好對上牆上一幅裱框的「THOR」海報,上面沒有演員肖像,只有用剪影手法設計的鎚子造型,鎚子內拼貼了許多電影的角色和重要場景。Tom凝視海報,不知不覺從褲子口袋掏出一條項鍊,某個人最喜歡的黑色皮繩,一個硬幣大小的雷神之鎚,精緻光滑的表面上刻著細緻繁複的花紋,旁邊還扣著一塊銀色鎖片,他的31歲生日禮物。
他握緊掌心,冰冷的金屬製迷你鎚子感染了他的體溫,變得溫燙,燙得他無法放開。
◇
Tom很高,但這不是Chris每次能夠輕易的在人群中找到他的原因。
他曾無意中在網路上看過一張照片,Tom的照片。一向在公開場合,尤其是有明星、有粉絲、有媒體的地方,他知道Tom從最初沒什麼名氣開始,就會帶著燦爛的笑容面對群眾,然後展現謙恭的氣質聆聽記者的提問,而那張照片正是如此。在環繞的人群中,男人、女人、性感華麗的服飾、毫無變化的西裝、麥克風、攝影機,在這些足以令人迷失自我的元素包圍下,攝影師卻無獨有偶的捕捉到了一個瞬間的畫面。Tom。表情微微有些僵硬,如果不仔細看就看不出來的眉頭微蹙,Tom稍稍抿起了嘴唇,專心看著女記者,彷彿周遭一切與他無關,不,怎麼會無關呢,Tom是屬於這個圈子的一份子,但那個時刻的Tom眼神卻專注極了,幾乎不像是一般認定的明星,反倒更像個靦腆的,剛出社會的大學生。
那幾乎是一種迷離的氣質。
Chris說不上來,那樣的Tom到底有什麼特別。但他知道,這是除了常常開懷大笑的Tom以外,他另一個喜歡的Tom。
這天是2012年2月24日,剛才他在紅毯接受Empire記者Chris Hewitt的訪問,當對方拿出保溫瓶說:「這是Tom Hiddleston送給我的番茄湯」,他立刻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What!?難道我們現在要開始送禮物了嗎?他在哪裡?」並且四處張望,過了半秒才回過神來他還在訪問現場,記者恪盡宣傳電影職守的問他:「那麼Thor給我帶了什麼呢?」他一搭一唱的回覆:「我可以給你現金五十塊」,並且繼續吐槽Loki。他的心思迅速飛馳,差點都要忘記今天Tom也會來了,他到底在幹什麼?
自從「The Avengers」拍攝工作告一段落,他和Tom便也各自展開新的拍片計畫。Tom被選為BBC製作影集「虛妄之冠」(The Hollow Crown)的主要演員,飾演Prince Hal,亦即後來的Henry V(亨利五世),而他則是「Snow White and the Huntsman」裡不再平凡的獵人。一個是莎翁的經典名劇,一個是著名的童話故事,他們各自忙得喘不過氣,Tom偶爾會用簡訊和他聯絡,而他也會在空閒時間打給Tom。但他倒是現在才想起來,他們居然有默契的一起演了中古世紀的作品。真可惜,怎麼從來都沒有在電話裡要Tom偷偷傳給他在片場的照片呢,這個有著標準英國臉蛋的男人,演起王子想必比他稱頭。
他繼續走動,偶爾停下來訪問,偶爾替粉絲簽名,直到走到紅毯底端,才看見那個不管到哪裡都非常突出的身影。他正要出聲打招呼,Tom卻搶先轉過頭,Chris的周遭除了不畏寒冷穿著鮮豔禮服的女星之外,其他男人清一色全是黑色西裝,但Tom的眼神銳利的超乎他的想像,在人群之中Tom沒有停頓的直接和他對上眼,Tom的眼睛在瞬間,彷彿有人點開了一盞深邃的燈。
即便是現在Chris仍能發誓,那是他這輩子看過最熾烈燃燒的綠眼珠。
Tom笑著走向他,沒打領帶而是正式領結,他之前從未看過Tom打領結的樣子,燦爛的笑容和他的打扮相得益彰,上一秒的眼神已然消失無蹤。Chris再次困惑,突然覺得這個感覺似曾相識,在Tom的身上他會一直感受到倏忽即逝的東西,這一次他終於抓到那是Tom不肯輕易被他發現的東西,他不會形容,但這彷彿就是Loki才會的魔法。
「你又讓我看起來很糟糕了。」Chris趕緊笑道,他的視網膜還留著那雙鮮明的瞳孔,他不得不將他暫時逐出腦海裡,要不然根本無法繼續對話。
「唔?」
「就是番茄湯啊,你應該沒有下毒吧?」
「才沒有,瓶子還是我剛才經過白賽茲公園(Belsize Park)買的呢。」
「這也不能證明什麼,我知道你一定動了什麼手腳。我剛才跟Hewitt說我不會信任你。」Chris補了一句,邊做出撇嘴的表情。
「哈哈,我有那麼不讓人信任嗎?」
「沒辦法,你可是前科累累呢。你哥我呢,就是頭號大苦主,瞭吧?」
「唉唷,當哥的總是要對弟弟讓著點嘛。」Tom說,然後他收攏笑意,靜靜的看著Chris。
「好久不見。」
Chris也定眼看著他,「好久不見,Tom。」
下一秒是誰先擁抱誰,他們不記得了。Chris只感覺Tom的右手臂繞上他的後頸,倫敦的濕冷立刻被Tom溫熱的氣息取代,一股說不出的味道迎面而來,那不屬於任何一個牌子的古龍水,他幾乎在同時用同樣的姿勢回擁Tom,大掌覆在Tom的背上,他感覺Tom的手指強而有力的緊緊的扣住了一下他的脊背,但立即放開。
「你的衣領被我弄亂了。」Chris說,一邊笑著替他整理。
Tom讓Chris替他將摺領弄好,邊看著他,「你頭髮留長了。」Tom驚奇的說。
「是啊,不過也剛好Thor和Huntsman都需要長髮,省得麻煩。」
「我覺得長髮很適合你。」Tom說,Chris覺得自己幾乎要聽出弦外之音。
「我覺得你的頭髮也變多了,還是那是我的錯覺?」
「淺色系會有膨脹的效果吧。」Tom淡定的說,Chris被Tom的自我吐槽弄得大笑起來。
他們看看對方,前面還有記者在等著他們,他們握了彼此的手,便再次分開。當某個記者興奮的對Tom說:「今晚Thor和Loki再次相聚了!」Tom隨即換上興高采烈的音調添上一句「I love it!」邊快樂的和對方敘述他和Chris初次見面的情景,並稱讚Chris「迷人的」「很棒」「是個好人」。至於Chris,一被問到:「我剛剛看見你和Tom在紅毯那邊擁抱」時,Chris一瞬間差點不能掩飾自己的慌亂,只得邊跳腳邊拿出Ken救急:「喔,Ken剛才也說,啊,我的兩個男孩在擁抱,他們沒有像電影一樣彼此仇視。」他搬出電影梗,講完之後覺得自己搞不好比Tom還有宣傳的天分。
他們的座位沒有相鄰,而直到頒獎活動結束之後,他們也沒有再去找對方。Chris知道下次見面或許就是兩個月後「The Avengers」如假包換的宣傳期。但他不知道為什麼,不急著再見到他。
回程的車上,Chris拿出皮夾,從裡面抽出一張咖啡店紙質杯墊,翻過背面,上面有Tom親手畫的舉著鎚子的Thor,Thor背後還有一個迷你的Loki。這是去年八月份大家一起在片場幫他慶生時,Tom臨時應急送的禮物。而在他要把杯墊塞回夾層時,一個東西掉落在他的手掌心。
那個黑色髮圈,幾乎和倫敦的黑夜融為一體。
◇
第一次發現那個髮圈,沒記錯的話已經是2011年「THOR」殺青之後。Chris回到久違的家裡,邊整理行李,邊把包包的東西全部一股腦的倒出來,在腰匙、錢包、手機、衛生紙、垃圾和一堆有的沒的東西正中央,躺著一個金綠色的絲綢袋子,袋中的黑色髮圈讓坐在床沿的他感到疑惑,這是什麼東西?難不成是哪個女性工作人員或是Natalie不小心掉在他的皮包裡?但這樣的機率會有多大?反正髮圈不甘他的事,他是個男人,結案。就當作是個偷渡的紀念品好了。
直到他睡前,某種無法解釋的原因讓他重新拿起袋子仔細端詳,他盯著它約莫過了整整一分鐘,才有個淡淡的人影浮上心頭,他打開袋子,將髮圈倒在掌心,髮圈平凡無奇,是一般少女絕不會放在眼裡的單調款式,炫目的金色絲綢交雜墨綠色的絲線,這樣的配色太熟悉了,可是……
他抓起手機,手指卻彷彿斷了線的木偶停在半空。他發覺他無法控制表情,有種他無法了解,也從未了解的心情在心裡失控翻滾,一併帶走他的呼吸。
Chris知道他無法解釋,更害怕去懂。於是他選擇沉默。
直到今日。
Chris Hemsworth在鏡子前打點自己,為了符合好萊塢獨有的歡樂氣氛,他特意選了沒這麼正式的西裝,灰色主調的外套、背心和長褲,襯衫則是選了淺藍色,橫豎要露就露得痛快,他把襯衫扣子一路解到和背心平齊,然後他拿起梳子。
金褐色長髮擦過脖子,鏡中的自己正在注視著他。
這個男人炯炯有神,濃密的眉毛、尖挺的鼻樑、天藍色的眼珠。他對自己的面貌從來沒有質疑,今日卻不尋常的猶豫,他果斷的將一頭長髮往後梳整,先抹髮膠,然後繼續仔細的將每根頭髮都收攏在掌心,他拿起放在鏡前的髮圈,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他,Chris Hemsworth。
他笑了。在意會過來以前,那已然是成為征服者的笑。
這天是「The Avengers」唯一一場全員到齊的首映會,包括導演Joss和製片Kevin在內,以及此後都缺席首映的隊長Chris Evans、局長Samuel、卡森探員Clark還有博士Stellan Skarsgård等人都到場相挺,加上復仇者們和反派Loki,十二個人浩浩蕩蕩,正是這場首映會最受矚目的焦點。
Chris一進會場便被氣氛感染,整趟都笑容滿面,他和Robert久違的擁抱,他拍了拍Mark的肩頭,看見Cap戴著太陽眼鏡翹小指站在媒體記者前被包圍,還有Jeremy不屈不撓繼續黏著Scarlett,甚至還拉走正在接受訪問的她。
如果對演員來說,什麼是世界的頂端,或許此刻就是一種。
他和Tom,曾經對彼此的命運感到驚嘆,誰能想到原本默默無名的他們居然能夠主演Marvel的英雄電影,接著還能和世界上最好的演員一起合作,合力完成這一部被預期會改寫票房紀錄的大作。他打從第一天就對Tom說過:「Can you believe it?!」
當不可置信昇華為相信,就是夢想成為真實的開端。
一如他從在最初也不曾想過,那個人的名字會以這種方式留在他的心上。
於是他們終於相遇。真正的相遇。一如他從來沒認識過他,對方卻對他知之甚深。
那個瞬間他再次和那雙綠色眼珠交會,Tom的表情是或許連他自己都無法想像的震驚,然後在下一刻轉化為喜悅,純然永恆,如果只有單獨他們兩個人,情感豐沛的Tom是否還會掉淚?他承受Tom坦然無懼的注視,直到他踏出主動的步伐。
周遭有那麼多人在交談、尖叫、大笑,所有聲音已經在他們的耳朵裡成為毫無意義的朦朧,Chris和Tom站在彼此面前,不再需要言語的擁抱。
他們身邊環聚著太多人,不認識的,認識的,無關緊要的,在這個地方,這個時間點,2012年4月11日,沒有人知道Tom Hiddleston這個男人,在眨眼之間得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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