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ki的思緒此時此刻離他很遠,遠的像是彼方有一顆心臟正在搏動,微弱的、有力的、邪惡的,但如果不仔細聽便什麼都沒有。Tom才這麼想,突然間就覺得Loki在這短短的幾秒間便趁虛而入,一如他的本質──他在沒有演戲的時候會幻想自己或許是一顆雷達,或是一台老舊的收音機,接收著Loki在某個宇宙低沉的歌聲,想像Loki的一切透過他這個「容器」傳遞他「想」傳達的東西。
手機的鬧鈴聲響起時,Tom半張臉正陷在白色枕頭裡,平穩的呼吸聲和房間內的掛鐘秒針彼此呼應,他從棉被裡伸出手按掉鬧鈴,但攤在床上的動作沒變,閉上的眼睛沒變,呼吸的鼻翼沒變,直到又過了一分鐘,他感覺到腦中有無數個分子開始運轉,齒輪彷彿滴滴答答的滾動起來,思路像是幾條正以光速奔馳的越野腳踏車,他感覺自己在腦中被失控的輪胎給扔到地上時,他才睜開眼,趕走最後一絲睡意。
盥洗室的日光燈照出一雙略顯疲憊的眼神,眼睛周圍凝聚了淡淡的黑眼圈,他迅速的漱口刷牙,用冷水洗了臉,穿上一件藍灰色印有白色「AVENGERS」字樣的棉質T恤,憑著對室外溫度的直覺又在外面加了件靛色襯衫,隨手扣上兩三顆扣子,他沒有多帶運動褲或是運動鞋,所以Tom依舊套上他穿很久的舒適軟皮鞋,拿起擱在桌上的鴨舌帽,離開房間。
偌大的大廳裡只餘櫃檯的服務人員,在這個時間點,似乎也沒人對這個主動離開飯店的人表示任何關心之意,這種時候除了像扛把半自動武器突然殺進來的人以外,其餘一律視為守法公民。自動門悄然無聲的滑開,Tom走進夜色,瞥了一眼運動型腕錶,正好是凌晨三點四十五分。空氣中有種乾硬的冷意,說不出是充塞白日的汙染被伊利湖(Lake Erie)狠狠刷掉,還是凌晨合該就是這種氣味。Tom學美國人將帽子反扣,修長的體型卻沒有半點嘻哈味道,他在原地跳躍,扭動手腳關節,做了簡單的熱身,他深呼吸,開始慢跑。
第一口冷空氣切開他的肺部,但接下來吸進鼻腔,貫穿胸腔的感覺就沒那麼難受了,毋寧說身體一旦訓練成習慣痛苦,第二次的痛苦就沒有第一次這麼糟。Tom邊跑,邊試圖觀察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周圍景物有什麼特別的變化。Cleveland(克里夫蘭)的磚造建築物在英國也能看見,但一旦被蓋在這裡看起來就屬於美國,明顯到幾乎像是有人在房子的屋頂上貼了一張巨大的便條紙,上面寫著「嘿!去你媽的!」這種差別打從他第一次來到美國就有所發覺,但他卻說不出來這其中的歧異究竟在哪裡。或許等到有天他有機會接演一部正宗的美國西部驚悚片(啊,有牛仔的話就更好了),或許就能分析出點什麼來吧。
他慢慢跑離「The Avengers」片場的外緣,時間的意義也逐漸從他運動錶上的數字跳脫,現在他選擇用肌膚感受時間,而不是用眼睛看進大腦內的制約。夏天,而且是即將清晨的俄亥俄州,夜空顏色依舊深得像是被抹上大量的沉鬱,但沿著這條馬路最遠的地方卻開始浮上半透明的灰白色調,宛如細心的老婦人開始往她那杯濃得透徹的黑咖啡裡優雅(同時也極其緩慢)的加進鮮奶,此時街上的黃燈不但沒有增添溫暖,反而讓地心引力變得曖昧不明的吸附著他的影子。
我在喧囂的孤獨。Tom在心裡唸著,我全然孤獨,無依無靠,只有一人。
他不確定為什麼這句話會浮現腦海,那是一種接近下意識的反應。我全然孤獨,只有一人。他的腦袋幾乎自動播放哼歌這項指令,耳邊呼呼的風聲和更遠處的寧靜的躁動都隨著一步接著一步跨出的節奏,帶領他在夜晚和霧氣交融的一片迷濛裡,以脈動的血液重新復甦。
他沿著固定的路線跑了將近四十分鐘,才散步回到飯店房間。他的腦袋塞滿大量氧氣,腦內啡有如揮發的酒精,充斥肢體,冰鎮的愉悅。再過二十分鐘他就得到片場集合,讓化妝師快樂的對他的臉蛋和頭髮進攻。於是他盡可能動作迅速的脫下汗濕的衣服跨進浴室,蓮蓬頭的水柱激射而出,黏膩的汗水被沖的一乾二淨,數不盡的水珠滑過脊背、大腿、小腿和足踝,舒緩了他的肩頸和微微發燙的腿腹。他不假思索的沾洗髮精、洗頭髮、然後是沐浴乳、洗身體,這套流程進行間他腦袋半空,Loki的思緒此時此刻離他很遠,遠的像是彼方有一顆心臟正在搏動,微弱的、有力的、邪惡的,但如果不仔細聽便什麼都沒有。Tom才這麼想,突然間就覺得Loki在這短短的幾秒間便趁虛而入,一如他的本質──他在沒有演戲的時候會幻想自己或許是一顆雷達,或是一台老舊的收音機,接收著Loki在某個宇宙低沉的歌聲,想像Loki的一切透過他這個「容器」傳遞他「想」傳達的東西。當然,他得說服自己就是Loki的時候例外──但差別是什麼?
他一邊抹沐浴乳,一邊隔著間歇的淋浴水聲,隱隱約約聽見了半掩的門外被他調高音量播放的mp3,正好輪到Ray LaMontagne的Let It Be Me。
輕柔緩慢的旋律隔著半扇門,幾乎消失在磁磚和牆面之間,但那個旋律牽引他敏銳的神經,在狹小的空間裡形成一個共鳴,驅使他將畫面直接反射到Chris身上。
這是Chris喜歡的歌手,也是他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被推薦的一首歌。
他們初次見面,地點是Ken在英格蘭的房子。Tom甫踏進屋內就被眼前的巨漢給嚇了一跳,通常他或多或少已經習慣身邊的人沒像他那麼高,歐美男子儘管普遍高大,要像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一樣高壯的也不多見,Ken走過來向他們介紹彼此,即便如此,Tom已經主動伸出手。
「嗨,我是Tom Hiddleston,很高興認識你。還有,初次見面……哥哥?」
Chris燦爛的笑開了,露出一口整齊好看的潔白牙齒。
Chris很帥,非常帥。充滿男子氣概。這是Tom永遠不會忘記的第一印象,他見過如此多人,長得好看的人,男人、女人,其中就屬Chris讓他一見難忘。他蓄著想必是為了飾演Thor需要的鬍子、一頭對男生來說稍嫌半長不短的髮型,上半身是輕便的襯衫,縫線在肩胛骨的位置繃成兩道完美的曲線,緊實的臂肌幾乎呼之欲出。Tom當下只剩驚豔無比。這就是了,別管什麼其他亂七八糟,這是他的哥哥,而且是唯一的。
唯一的。
身為男主人的Ken繼續去招呼其他人,在庭院裡擺開的筵席匯聚各式英國料理,彷彿理所當然似的也少不了美國食物,各色酒類應有盡有,Chris和Tom各自拿了一杯大啤酒,他們挪到一旁聊了起來,話題不外乎先從他們怎麼成為「THOR」這部片的演員開始。Tom津津有味的聽著Chris敘述他是怎麼樣在和弟弟Liam同時也有參與試鏡的情況下脫穎而出──講到這裡,這個大男人還露出了有點不好意思的微笑──接著在Chris的慫恿下他才淡淡的,而且不以為意的道出自己原先也是試鏡Thor這個角色。
「喔?」Chris應了一聲,然後仔細的看著他,這是Chris知道後唯一的反應。
之後,Tom從來不曾再看到Chris對這件事有任何其他想法,他們唯一就只有討論過一次,就是這次。當然,事後來看這個選角的確極其正確。Chris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老調重彈「但我覺得你真的非常適合Loki這個角色」,Ken在接受採訪時也曾經做過類似的評論,他只是突然換了話題,「你有兄弟姊妹嗎?」
「我有一個姊姊、一個妹妹。」Tom直覺答道。
「哈,那我跟你有點像,我有一個哥哥,也有一個弟弟。」Chris說,「而且,我覺得你有當弟弟的氣質。」他沒頭沒腦的補一句。
Tom愣了一秒,如果有人可以跟他解釋什麼叫做「當弟弟的氣質」,而那天殺的是一句稱讚還是什麼玩意。Tom不明所以,而在他的英格蘭腦袋反應適當的語句之前,他留意到的卻是Chris笑得沒有方才那麼燦爛,而只是淺淺從臉頰拉開的笑容,那是這麼溫暖。
突然之間他覺得他懂了那句話的意思。而且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什麼呢……
「Mr. Hemsworth……」
「叫我Chris就好。」
「只要你也叫我Tom。」
他們莫名其妙的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就放聲大笑,拿在手上的啤酒從杯沿濺出,滑稽的模樣讓他們更加笑不可抑,他們一個人隨興的把沾到酒的手指往牛仔褲抹去,而另個人則是舔掉了啤酒。
接下來因為他們越喝越兇,現在Tom只記得他似乎隨口猜測Chris該不會是從澳洲出身的演員,讓偶爾會被非美籍演員錯認的Chris驚訝不已,他胡扯了一個什麼跟英國和澳大利亞間的愚蠢笑話,英國人的脾性,但他知道好脾氣的Chris不會介意,反而笑得比他還兇。
夕陽下彷彿連黃昏也微醺,他們的距離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變得很近,Tom扭頭看向Chris的時候,這次不再看他的臉,而是那雙眼睛。
Chris……
「碰──」
Tom陡然一驚,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拉回意識,瞬間另一道非理智而且灼燙的風暴往下腹部直衝而去,他猛然回神,意識到事情似乎即將擦槍走火,他在瞬間做了反應,右手果斷一扭,瞬間熱水取代冷水直瀉而下,他彷彿被子彈擊中的往後一跳,急速降溫的不只他的大腦,還有他的身體。
那首他認定的Loki主題曲正在隨機播放的清單中被選中,The Prodigy的Poison,不知為何宛如在耳邊大聲咆哮,混亂的樂音化為狂暴式的情緒,冷得透徹心肺,幾近於Loki的暴怒突然排山倒海襲捲而來,如果現在憤怒的人不是他,那麼微微顫抖的身體又是怎麼回事。
Tom Hiddleston,知道何謂男人都會有的失控。這當然不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失控。但卻是他生平第一次覺得,他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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