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7/4【八強賽/巴西vs哥倫比亞】福塔雷薩,卡斯特勞體育場(Estadio Castelao, Fortaleza)
David Luiz / James Rodríguez
David Luiz / James Rodríguez
冰淇淋一樣令人又愛又恨的陽光。
讓腳趾頭癢得受不了的音樂。
還有他其實不怎麼喜歡在七月談戀愛。
David Luiz耳朵裡塞著一副白色耳機,模樣活像個憂鬱少年(但年齡已經遠遠超過),當他看著車窗外的時候,腦子裡就是想著這些東西,儘管它們雜七雜八一點邏輯也沒有。
在經過二十分鐘顛簸的一段路之後,輪胎總算開始平穩的滑過柏油路,逐漸加快的車速宛如一個訊號,提醒他們球場周圍的道路全都重新鋪設過,所以遠方球場巨大的屋頂外緣一出現在視線裡面,David就按掉手機的撥放鍵,決定提前摘掉耳機。他伸了個懶腰順便把腿伸長,坐在右手邊的巴西隊長Thiago Silva斜眼瞄了他一下,David迎上對方的視線,他揚起了一抹帶著歉意的笑容,但下一秒又飛快的吐了吐舌頭,像是被迫說了對不起卻又不是很情願。Silva眼裡清楚寫著你的耳機不但漏音音量還該死的有夠大聲,最混蛋的是還吵得我不能睡覺。David點了點頭表示了解,但那副樣子看起來就是沒有多大的罪惡感。
這一點也不是他的錯,David心想,幾秒鐘前被關掉的暢快舞曲感覺上好像還沒結束最後一個音,至於youtube的網頁也固執的在影片下方標出了「哥倫比亞」、「慶祝」、「跳舞」幾個關鍵字,David揉揉鼻子,趕緊用指頭蓋住還沒完全變黑的螢幕,但是他忍不住從指縫間瞥了一眼最後出現的迷你臉蛋,在他的手機上,那張臉的大小幾乎不到五公厘,但是足以媲美巴西熱死人的陽光燦笑一閃而過,然後歸於一片安靜。他的幻聽終於結束了,而巴西的車隊繞過圓環,也終於抵達了卡斯特勞體育場。
時間是七月四號的下午四點多,氣溫高達二十九度,縱使比賽即將在一個小時後開始,天氣一時半刻還是沒有要馬上變得涼爽的意思。打從他們的巴士上了馬路,熱情的巴西民眾沿途揮舞國旗、海報和各種有的沒的、匪夷所思的加油道具,大家似乎已經漸漸習慣了作為地主才能享受到的英雄式列隊歡迎,所以氣氛沒有跟以前一樣越變越神經。不過一拿掉耳機,David這才發現自己在這段車程裡發呆的厲害,因為整個車上的講話聲大得有如轟隆而過的火車,還有旁邊的Silva眼神不怎麼爽,他大概能推測出來是隊長一上車就試圖跟他討論稍晚的賽前談話,但他完全放他鳥。他也隱約記得坐在他後面的Marcelo好像狂踹了他椅背好幾腳──天曉得那個過動兒有什麼毛病──他想他今天的屁股如果不是坐到麻痺,就是變得跟他祖母一樣大了。
回想起家讓他的心情瞬間變得平靜,但發呆卻不是他平常會做的事。他的上腹部現在像是卡了一塊石頭,這是正常的,如果要比賽了卻完全不緊張,那叫神經太大條,或是根本就沒神經。他,David Luiz,看起來老成,但絕不是這樣的人。
「哇,哥倫比亞好像先到了!」Marcelo在他後面喊道,所有人有志一同的轉頭往外看,哥倫比亞的巴士停在約三十公尺外的地方,現在已經繞過了專門開放給球員的大門。車子一停,巴西總教練Scolari率先下車,他們也紛紛拿起大背包和行李箱跟上隊伍,現場的維安人員站滿門口兩側,巴西球員一下車,周圍就有人吹起了口哨。前方已經有十幾個人進了大廳,那些人身高大約都介於170到180公分之間,穿著合身的西裝外套,清一色拖著款式保守的行李箱。他的眼珠自然而然被吸引過去,周圍有幾台閃著閃光燈的單眼相機對著經過的球員猛拍。David仗著身高,總算確定那個綁著公主頭又鶴立雞群的是哥倫比亞的隊長,三十八歲的老將Mario Yepes,既然如此旁邊綁著雷鬼頭的傢伙就是在義大利踢球的Cuadrado了,他一直把他跟美國隊的Jones搞混。
「穿西裝耶。」巴西的門將Julio Cesar突然在旁邊用羨慕的口吻說,完全知道David在看什麼,「我們什麼時候也能穿一下,不要老是穿著這跟蜥蜴沒兩樣的POLO衫,這樣女粉絲應該會變多……」
「安啦,你不穿西裝也很帥。想要粉絲的話拍裸照比較快啦。」David促狹地說,眼睛卻還是緊盯著某個光頭旁邊站著的人,看起來很像但怎麼樣就是看不清楚,難道是因為他們都是黑髮嗎?
「裸你大頭。」Julio大手一揮往David後腦杓直接巴下去,「那種東西只能讓年輕人去拍找我老人做什麼。我猜應該有上百家雜誌很想逼Neymar脫光,C羅不是也跟他老婆還是女友一起上了雜誌封面……」
「我改天搞不好會去拍,露屁股好像挺性感的。」David隨口說道,聽起來有點認真。他看出來光頭隔壁的是另外一個九號前鋒,抹了大量髮膠的髮型有點神似,但依舊不是他想先睹為快的那個傢伙。
「你要去哪?」Silva叫住他,聲音聽起來有點遠。
「啊?」David應了一句,停下腳步,Julio已經不在旁邊,他卡在主客場分道揚鑣的走廊中點,差點就要走過頭。
「主場在那邊。」Silva指指一塊用英文、西班牙文和葡萄牙文寫的招牌。
「我當然知道路,我只是想參觀一下球場。」David立刻理直氣壯的說。
Silva的反應是用輕哼吐槽他此地無銀三百兩,David回頭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西裝部隊,那副神情如果不能形容為癡情,至少也能說是充滿渴望。他嘆了口氣,小跑步跟上已經踏進主場範圍的Silva。
今天他是最後一個走進更衣室的人,一進去就覺得裡面的氣氛已經連教練駕臨都有點難以控制。他由衷希望這不是最後一次覺得整個巴西隊已經接近歇斯底里,特別是當他一口氣得擠過五六名隊友,其中還包括用肘擊推開有如一堵牆的Hulk,他從旁邊的冰桶撈起一瓶礦泉水,轉頭卻發現Silva一屁股坐在他的衣服堆上面。
「先生,這裡的門牌號碼是四號,你家三號在那邊右轉。上面還掛著旗子耶,你是壓力太大不想戴袖標嗎?」David不滿的說,現在他強烈感受到了他偉大的隊長低調又帶著一點威脅性的報復心。不過David直接從Silva屁縫旁邊用力一拉,硬是把他的衣服抽出來,原本穩如泰山的Silva重心不穩往右傾斜,看起來已經忍不住又硬要憋笑。
「你小心點。」他恐嚇的說,「等下破掉我會叫他們不准給你新的。」
「別擔心,我會搶你身上的來穿。」David說,一邊迅速的把配色活脫是參考變色龍的上衣脫掉。
「我說你現在心情如何?」他輕鬆的問道,爽快的換上練習用的藍色球衣,正面繡有NIKE的標誌和巴西隊徽,至於背面則是螢光色的Brazil。身上穿的衣服從綠色變成藍色,就彷彿泡完亞馬遜河再一路衝進加勒比海……噢不對,那是巴西隔壁哥倫比亞家的海灣。自從打完十六強,報紙便不厭其煩的鼓吹加勒比海今年出了兩隻超級大黑馬,哥倫比亞和哥斯大黎加。而今天的球場位置在塞阿臘州的福塔雷薩,一個緊臨南大西洋的北邊城市……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
「很平靜。」Silva老神在在的回答,「鐵定比你還平靜。」
David嘟嘴,面對多年好友兼酒友兼冷面笑匠裝可愛之王,他從來不願意承認他早就被摸的上下熟透。Silva挪開屁股,他才注意到不對勁,其他人的座位上除了熱身用的T恤外,衣架上吊著巴西隊的主場球衣,就只有他的座位赫然出現一件熱轉印的鮮黃色T恤,上面燙著已經退役的西班牙國家隊後衛、巴塞隆納前隊長Carles Puyol的肖像,招牌泡麵頭飛揚起舞,正好從胸口的位置一路橫跨到腋下。
David停下動作,接收到周圍等著看好戲很久的興奮電波。
「誰他媽拿走我的球衣?」他不爽的說。
旁邊一群人立刻哄堂大笑,David翻了白眼,「你們把這不吉利……呃,的玩意放在這裡是不想活了嗎?」
「他有拿過世界盃冠軍啊。而且還有頭鎚進球。」Marcelo涼涼的說,「你可以參考一下,我很喜歡他耶!」
「我也喜歡他,你不要講廢話。西班牙打包了還有西班牙可以回去,你打包是要滾去哪裡啊?」
Marcelo理智氣壯的說,「我還可以回皇馬啊,或者去法國投靠你。」
「你就算用爬牆的我也不讓你進去。」David說,略過Marcelo嘟囔了一句反正你又還沒在巴黎買房子,「快點把球衣交出來,要不然你們自己去顧球門。」
「我們還有隊長呢。」Oscar樂得跟著插一句。
「他有一張黃牌黏在額頭上你是沒看到嗎?再這樣我就叫你們全都去鏟球。」
「好啦,副隊長,你說了算。」今天只能坐替補席的Dani Alves已經三十一歲,後衛裡面就他年紀最大,但他的臉上帶著詭異的微笑,看起來就不是單純來勸架。
「你們不用管David說什麼。」Silva淡定的說,「我自己知道該做什麼。至於你們全都給我全神戒備,尤其是對付十號那小子。」他怒目瞪視眾人,原本吵鬧的更衣室被隊長溫和但充滿殺意的眼神一瞪,瞬間靜了下來。
「什麼?」Neymar突然說,他正好把耳機拿下來。
「什麼都沒有。」Daivd跨幾個大步,伸手揉亂他染成白金色的頭髮,毫不掩飾寵溺的表情,「你是我們的寶貝十號。」他果斷的截斷剛剛針對某個十號的話題,接著他威脅的伸出食指,「我去上廁所,回來我要看到我的球衣摺好躺在我的位子上,你們聽見沒?」他沒對著特定的人說話。
沒等周圍回應,David三步併作兩步再度越過興奮得只剩下十歲的隊友。更衣室裡有專屬球隊使用的洗手間,但他故意繞了遠路,他們上次小組賽對上墨西哥時曾經來過這個球場,因此他知道附近就有一間男用廁所。
為了區隔內外視線,裝潢使用了由天花板延伸到地面的霧面玻璃,另一面粉刷過的牆壁上則貼著象徵巴西世界盃的花樣圖騰。或許是為了便於拍照,球場內每一條走廊都打著柔和的黃光,新式的LED燈取代了可能看起來會慘白一片的鎢絲燈效果。他走到太外面的地方了,甚至覺得能聽見逐漸湧入球場的觀眾們所發出的喧鬧,隱隱約約的模糊聲響反而突出整條長廊的悄然無聲。這裡除了五六公尺外偶然經過的警衛瞄他一眼就空無一人,因此當David準備回到更衣室時,轉角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這令他意外。
那個男人穿著純白色襯衫,移動的方式立刻讓David湧起強烈的熟悉感。他的步伐帶著輕快的節奏,好像走起路來完全不費力,因此他最先注意到的就是男人腳下乾淨的黑皮鞋。看起來不像是全新的東西,也缺乏歐洲奢華樣式的光可鑑人。他掛著用來識別身分的吊牌,印有世界盃最大贊助商SONY商標的鮮藍色掛繩由右肩掛到左肩,胸前繫著鐵灰色的窄幅領帶,鈕扣直接扣到最上面一顆。他突然間體會了Julio對正式西裝的渴望,因為眼前的畫面實在是賞心悅目。David視線停在脖子以下,將那雙被西裝褲修飾出來的長腿盡收眼底,襯衫非常合身,上半身結實的身材在襯衫包裹下,線條一清二楚。這是不同於貼身球衣的另一種風情。那個人不算高挑,除了過緊的上衣,袖管的部分也太短,不曉得是不是被他的手臂肌肉給撐起來的,如果蓋到手腕的話可能會更優雅,也更從容。總之這無損於整體造型帶來的青春氣息,有種大男孩穿上西裝之後的半分成熟。David樂在其中的迅速評價,這附近穿西裝的人多的是,但是能練出這種身材的會是誰呢,他往上一看,不禁停下腳步。
「噢。」James Rodríguez低呼,從他臉上的表情來看,James馬上就認出了他,而且很明顯的沒料到會在賽前遇見巴西球員。
他們陷入驚訝的沉默,James開口說話的時候,他一時之間才發覺他可能從來沒有聽過他的聲音。
「David。」悅耳、有點急促,口吻中帶著一絲不確定,是優美的葡萄牙語。
他難得無法馬上反應,這一遲疑,James對他笑了一下就往客場休息室的方向走去,在他徹底回神發現自己是個白癡以前,James已經穿過了盡頭那扇門,皮鞋清脆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而終至消失。
然後就什麼也聽不見了。
David兀自點了點頭,原先卡在腹腔的那顆石頭往下一路暢通無阻掉進了胃部底端,力道之大,他都覺得自己應該要可以聽見那噗通一聲的反彈才對。James剛才叫了他的名字……是為了他的關係,所以改用葡萄牙式的口音嗎?他試著努力回想,但卻沒有把握那清晰的、跟一般成熟男人比起來還要高上一些的音調,究竟有沒有藏著西班牙腔的痕跡。
他回到更衣室,隊友們差不多都準備到球場去熱身。後衛裡只剩他一個還沒換釘鞋,除此之外,還有明明已經穿好裝備卻在他旁邊磨磨蹭蹭的Marcelo。
「天氣看起來不錯耶。應該不用擔心會下雨。」Marcelo一等他回來就跟他搭話,馬上就暴露了他可能是剛才掉包球衣的主謀之一。
「喔,是喔。」David說,他現在心情很好,不想追究,「下雨也不錯,比較涼快。」
「而且我們的頭髮都很多,」Marcelo笑嘻嘻的說,「不用擔心會像德國隊那樣。」
David從鼻子噴笑了一聲,小組賽時美國對上德國的那場傾盆大雨就像照妖鏡,把男人的大敵淋得一清二楚。不過德國隊不到一個小時半前已經把法國幹掉,成為第一支進入四強的隊伍。比賽日一早,他們從巴西國家隊營地所在的里約熱內盧飛往福塔雷薩,將近四小時左右的航程,除了聽音樂、看報紙、閒聊打屁或是乾脆睡覺之外,沒辦法觀看現場的比賽情形。教練Scolari平常對他們的瘋狂行徑沒什麼意見,但還是公開禁止拿球賽來打賭。話是這麼說,不少人還是從前一天晚上開始就各自猜測起法國和德國的勝負,甚至聊勝於無把點心拿來當賭注。不過David並不是其中之一。
八強賽的前一天他準時上床睡覺,避開了一群貌似在Neymar房間聚賭的傢伙(但後來聽說他們只是瓜分掉幾天前不小心跑步跑輸的Oscar的啤酒)。明天的對手是鄰國哥倫比亞,而不是兩個宿敵當了幾百年的歐洲國家。這些理由都很有道理,而且David一向以優秀的專注力和集中力為人稱道,他本人便踏實的奉行著這兩個準則。當然,這不過是一部分的理由,到頭來他覺得自己只是個頑固又好勝的不得了的人,如此而已,就算打賭打輸了可能也會讓他不痛快。
飛機上,David坐在Hulk隔壁,二頭肌雄猛無比的Hulk跟一張臉可能都還沒有他手臂一半粗Neymar在爭論哪一隊的主客場球衣最好看。作為在巴西擁有絕對主場優勢的地主隊,他們的藍色客場球衣可以說是完全無用武之地。之前有人吐槽過那套淺藍色和深藍色交錯排列的客場球衣,其糟糕程度跟德國隊客場的紅黑條紋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也有人說很像深海的漸層,或是層層疊疊的海浪。就他來看,David覺得這種說法還挺美。
以往在世界盃上,屬於巴西的黃色總是最能彰顯森巴軍團的激情四射,就好像夏日的黃色浪潮襲捲了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不管有沒有晉級,他們都會是搶眼的關注焦點。沒想到成為大黑馬之一的哥倫比亞,主場球衣也是鮮豔奪目的黃色。身穿黃色球衣的James Rodríguez,和同樣穿著黃色球衣的Neymar,同樣都是天才出少年的代表,在巴西和哥倫比亞對決前兩天就登上了報紙的頭條。
其實他們根本不能看報紙。為了保護球隊不受外在資訊的干擾與影響,任何大報、小報、八卦報,要通過訓練營的門房簡直是難上加難。只是有時候訓練結束,球場邊緣守候的粉絲偶爾會拿雜誌或是報紙請他們簽名。David目不斜視,盡量不去理會記者用俐落狠毒的標題形容他們對戰智利的軟弱無力。於是他想辦法把視線對焦在Neymar的圖片上,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多了,他享受媒體如何發揮淋漓盡致的功力將Neymar帥氣的外表拍得青春無敵,同時也多了很多機會可以看臉蛋足以稱之為在漂亮和俊美之間不分高下的一顆哥倫比亞新星。
「你這麼喜歡十號啊?」Julio的聲音突然打斷他的思緒,他從上而下充滿脅迫感的俯視他。
「Neymar非常棒,你問這什麼蠢問題啊。」David把鞋帶繫緊,輕鬆的回答。
「我明明不是在說那個十號。」
「我喜歡的十號可多著呢。Messi是十號,Benzema也是十號啊,啊還有Podolski也是。」
Julio眉毛挑的老高,David笑著往他手臂上拍了一下,當作是先從今天的嘴砲戰裡獲得了一勝。他獨自走出更衣室,又被暱稱為大城堡球場的卡斯特勞體育場經過重新整修,是第一座為了世界盃所準備的建設裡面最早興建完成的球場。David轉個彎就到了通往球場的階梯,一抬眼就看見從客場休息室方向三三兩兩走出來的哥倫比亞球員,他們的熱身球衣和球褲同色,深邃的靛藍色非但不低調反而相當搶眼,所以看上去每個人都有了寬闊的肩膀和結實的腹肌。這是David Luiz今天第一次覺得緊張感和興奮感有如直接戳進他心臟裡的強心針。他迅速認出了前幾天在教練團們指導戰術下已經十分熟悉的選手,那些原先在電腦螢幕上跑動的畫面,或是白板上移動的磁鐵人型,突然間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這比什麼都還能更快的讓他進入備戰狀態。
不過這次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個跟其他球員相比都矮了一點點的身影。他的黑色短髮用髮蠟往上抓翹,還有跟Oscar相差無幾的身高。如果他記得沒錯,他目測他180公分,比起身形略為纖細單薄的Neymar,跟他同年的James可以說有一副相當好的體格,絕不是在球場上能輕易撂倒的對象。
「James。」這次輪到David喊了他的名字,算是一個招呼。James腳步頓了一下,夾在他的隊友中間,James的氣質就是有所不同,不單只是他長得真的很好看。他轉頭尋找出聲的方向,這裡就他一個巴西球員落單在最後,David自認長得高(而且不難看)(必要時也可以很帥),James很快就發現他。
「哈囉。」他又笑了,這次的笑容比較放鬆,渾身帶著一股含蓄的爆發力。兩排整齊漂亮的白色牙齒他願意稱它是上帝賜予的禮物,至於棕色眼睛大概會被女孩子稱之為甜蜜的巧克力色。現在David知道為什麼會對James雙腳移動時的輕盈感覺感到熟悉了。六月二十八日,哥倫比亞晉級八強,確定成為他們的對手之後,毫無疑問,James在場上飛奔起來像一顆從點四五的白朗寧手槍發射的子彈,左腳鉤射只是其中一個令人著迷的原因。在David忍不住整整看了五天的影片裡──James的娃娃臉、跳起舞來柔軟的身段,就像巴西入夜後海邊溫柔的海浪。
「待會見。」James微笑。
「待會見。」David學他,故意將西班牙腔裝得很誇張,James笑得更開了。
是啊,這只是熱身而已。
◇
勝利來臨的那一刻他出奇的冷靜,耳邊震耳欲聾的聲音變成了一團他還不能完全會意的巨響。他的精神就像被用力鎖緊的寶特瓶。小的時候太窮,沒什麼可以玩,有次撿到一個寶特瓶,他把它拿到廚房的大水槽,試著塞進裝滿水的凹槽裡,但是關緊的寶特瓶反彈打中他的臉。他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一邊大笑,一邊不厭其煩直到他的衣服被濺濕。
壓得越用力,飛得就越高。
David Luiz二十七歲,自從他九歲開始踢球,他的人生中經歷過太多場比賽,他二十幾歲的時候開始發現,要記得每一場比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不可能的,不管他多希望所有球賽都能豁出去的踢球,身體未必允許、狀態未必可以,事後也不見得會在腦海中留下不會忘記的記憶。
因為他會變老,而回憶會變多。但是他會記得現在此刻沸騰的歡呼,足球穿破球網的力道,還有那件印上十號數字的紅色球衣。
David跪在有點堅硬的草皮上,他跟上帝說,他很感動,很滿足,充滿喜悅。他把這份榮耀獻給祂。他沒有一丁點心情不好的理由,沒有,特別是當他奇蹟似的獲得那顆他罰進的一球──後來才有人告訴他,那是第67分鐘發生的事──對他來說好像是前半秒才把球踢進球門,但也好像遙遠的彷彿是上輩子的事。他抬頭仰望被黃色淹沒的球場,而天空已經從比賽開始時的淺藍色變成藏青色,最後又和紫色融化漸漸變成了黑色。距離他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人,從眼角也能知道那是誰。James低著頭、揉著眼睛,原本白皙的臉頰漲得通紅,十公尺外,他說不出來在那張略為稚氣的臉上閃閃發光的究竟是汗水還是淚水。左右兩側到處都是屬於他隊友們狂喜又亢奮的咆哮、歡呼、和一如往常崩潰的笑聲,隊長一定偷偷躲在旁邊哭,他不用想也知道,甚至連勞煩他的膝蓋都不必。這些事情都是他的腦子在兩三秒之後才同時想到的,在那一刻他其實比誰都更了解,除了James以外他沒有看到任何東西,也沒聽見任何聲音。
謙遜和好勝是很難由一個人在同一個時刻實現的,而謙遜本該由勝利者帶著真正的、謙卑的、懷抱敬意的、畏懼的完成。
他站起來,直接朝他走過去,直到能夠清楚的聽見他的啜泣聲。
◇
滿足了不下十個記者向他遞過來的麥克風和隨之而來的祝賀和問題,他終於得以脫身,馬上一股腦衝進更衣室,裡面果然如他所想的亂七八糟。David一腳踢飛門口的球衣,晉級四強的亢奮感跟之前贏球的狀態相差無幾(除了在墨西哥一戰被對方門將Ochoa成功救援,無功而返打成平手之外),臭襪子到處亂飛、已經沾上泥巴和草屑的球褲球衣扔了滿地。剛才鐵定有人把水瓶直接拿起來當香檳亂灑,現在走路還得小心不要滑倒,貢獻了一顆進球卻累積兩張黃牌在下一場無法出賽的隊長Silva,仍然帶著燦爛的笑容被團團包圍。David回到自己的四號,每個櫃子都由漆成綠色的長方形木板排成了簡便的橫椅,他一屁股坐下,不自覺鬆了一口氣。
Julio已經把衣服脫了,下半身只裹著個大浴巾,眼下正在他附近晃來晃去。David抓抓領口低下頭,才注意到身上的衣服已經乾了一半,這是自從他在2011年離開葡萄牙的本菲卡球會之後就沒穿過的球衣顏色。鮮血的顏色,熱情的顏色,是James穿過的顏色。很適合他,也很像他。
等到他們向觀眾揮手致意繞場結束後,球場上已經看不到哥倫比亞的球員,同樣的剛才那個哭的傷心的孩子也早就不在現場。他目送他離開,看著James用自己的黃色球衣擦眼淚的背影,David沒有多想就套上手中那件汗濕的衣服,把白色的10號和「JAMES」五個字母穿在胸前,他再次舉起雙手鼓掌,對著全世界獻出屬於James Rodríguez的榮耀。
打出442陣型的哥倫比亞,James和9號的Gutierrez組成左右兩個前鋒,對比巴西排出的4231,本來就和Silva一起固守中間防線的David在幾次觸球直接前插,或者是在回防半場截球時都與James有激烈的交會。踢球的當下其實鮮少有時間去觀察對手細緻的表情,能夠仰賴的是從一次又一次的比賽經驗累積身體反應去判斷對方的意圖,最簡單的甚至從跑步的速度和方式,就能知道一個人有沒有具備成為優秀選手的潛質。拉開寬幅超過六七十公尺的球場,通常能敏銳察覺的只有朝夕相處的隊友的反應,還有彼此間嘗試將團隊默契發揮到極致的深切渴望。James拼搶起來的氣勢與Hulk相比毫不遜色,而他因為被多次犯規生氣的向裁判抗議,還有被罰了黃牌之後怒極反笑的表情也讓人印象深刻。不過摸著良心老實說,最吸引David的是當哥倫比亞獲得罰球的機會時,負責操刀的James走上前去的神情,他專注、緊張、虔誠。無疑的跟自己被交付罰踢自由球的心情有極端相近的雷同之處。
矮了他大概十公分的James球衣尺寸大概小了一號,長度不太夠,反穿的衣領在他剛才說話時偶爾會卡住咽喉。無論如何,在他穿著James的球衣的半個鐘頭內,那份感覺就跟穿著巴西球衣一樣好,這是兩種不同的特別感情。
David迅速在腦中盤算,想到要將James的球衣一併交給工作人員清洗他就不怎麼帶勁,雖然他知道不會有人趁機摸走它,但這個念頭一跑出來,不想讓球衣離自己太遠的想法就怎麼也壓制不住了。他迅速脫下衣服摺好,趁著旁邊的人都在唱著根本聽不出個台詞來的歌時(至少他很確定不是國歌),David已經從行李箱抽出一個夾鏈袋,順手把球衣裝進袋子,然後仔細的塞進行李箱底層。
他打算回去把球衣用手洗一洗,再掛在飯店房間晾乾,管跟他同住的Marcelo會不會大嘴巴把消息洩漏出去。David脫掉襪子擺出投籃的姿勢,往收集髒衣服的籃子裡一扔,就拿了條毛巾往淋浴間走去。裡面剩下Oscar沖澡沖到一半,David一站到他旁邊,頭髮濕淋淋的Oscar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跟你說,我上網看了一下照片,現在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你穿CK的內褲了。」Oscar對他豎起大拇指,不曉得想提醒他什麼。
David的眉毛擠成一條線,「什麼?你說剛剛嗎?」
「你把球衣脫下來的時候剛好露出一截商標。」
「我真該趁機叫他們付我宣傳費。」David邊說邊把可能在無間變得有名的內褲脫掉,褲頭的藍底白字Calvin Klein非常顯眼,Oscar興趣濃厚的望著他。Oscar自己在五月初的時候才剛成為CK新一季的內褲和牛仔褲代言人,拍了不少穿著綠色森巴風格四角褲的性感照片。
「一旦有機會我會強力推薦你去的,我有點想看。」
「想看什麼?為什麼你和Julio整天都想著要拍露屁股的東西啊?」
Oscar聳聳肩,表情十足可愛,「我又沒叫你全裸,都嘛你自己在說。」
David把蓮蓬頭猛地對準站在隔壁的Oscar臉上,強力水柱不留情的噴過去,Oscar一邊笑一邊閃出浴室。他自己也迅速的沖了澡,並且換上乾淨清爽的變色龍POLO衫。David榮膺單場最佳球員的消息已經傳開了,現在每個人看到他經過都想趁機揍他一拳表達慶賀之意。David拿出寬版髮帶將頭髮往後攏,順手將iPhone插上白色耳機後塞進口袋,他們差不多要準備要離開球場了,但他知道這一出更衣室無可避免的起碼還得面對一場小型的媒體轟炸。
原先他的腦袋在洗澡的時候短暫的陷入快樂的一片空白,他照慣例的被指派去媒體訪問牆,一眼就瞧見哥倫比亞主將James剛接受完訪問。這次他穿的是同款但有衣領的橘紅色上衣,態度貌似冷靜許多。第三次在球場外的視線交會,他們幾乎是不分軒輊。
「嘿。」James向他微笑,拉丁式的深邃五官體現在他的臉上,孩子氣的淚痕褪去之後,David更能看清楚那張臉的完美和不完美處。
「嘿。你看起來很帥。」
說完之後James顯得有些靦腆,David瞄見穿著西裝的記者已經蓄勢待發,他不由自主瞥了James一眼,奇特的是James好像在等著他的視線,馬上就會意的對他點點頭。James主動走過來,準備跟他一起接受訪問,他們毫不猶豫的把手放上彼此的肩膀。
這真的,這實在是,太神奇了。這個驚嘆瞬間在David的腦子裡一閃而過。好像他們天生就可以成為朋友,而且絲毫不費力。
兩個人一出現在鏡頭前,記者便比手畫腳激動的說這就是剛才在場上交換球衣、英雄惜英雄的David Luiz和James Rodríguez。誇張的口吻讓他們不約而同的抿了抿嘴唇。不過David感覺的到,他和James之所以有默契的低下頭掩飾按捺不住的笑容,原因和這記者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因為剛認識一個人而感到新奇、羞澀、彆扭,互相一無所知甚至相當陌生,但對方卻奇蹟似的和自己很合拍。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愉悅,一種人性會自然而然感到愉快的本能。
只是James看起來情緒並沒有稍減,記者一提到剛才的球賽,David才開口說不到兩句話,就察覺到身旁的人彷彿微微的抖了一下,就像羽毛,很輕、很輕,在空中顫動,彷彿一隻在滂沱的大雨中被淋濕的小鳥。因此他沒有多想就用手掌扣緊了他溫暖的後頸,他揉著他的頸子,滿意的看見James唇邊浮起笑意,接近他賽前的開朗模樣。James原先攀著他的肩膀,但身高差距很快的讓他選擇改為摟住他的腰,力道輕了許多,也比較小心。David覺得所有的神經在下一秒都移到腰部去。跟比賽結束後James緊緊抓著他的衣服相比,James打起精神,不再是一個找尋支撐點的男人了。David所有想說的話脫口而出,流暢而且沒打草稿。
「James非常聰明。他踢了一場很棒的比賽,也漂亮的進球。他完全可以驕傲的離開,因為他在這次世界盃的過程中,已經完成所有作為一個世界冠軍該做的事。」
他邊說,James帶著意外的喜悅,還有幾分「你在說什麼我並沒那麼好」的驚喜聆聽他的讚美,他笑得像個忘記煩惱的男孩。記者追問究竟David Luiz和其他人上前跟你說了什麼?James開口時猶豫了一下,彷彿在腦中把西班牙語轉換成葡萄牙語。
「我謝謝他,」James說的很快,「還有Dani Alves,他們上來安慰我,告訴我我是一個優秀的球員。」
「你不只是優秀而已,我不是說了嗎。」David打斷他,順勢把人攬進懷裡,James笑得開懷。接下來James一邊說,一邊思索的反應時差,讓David老實不客氣的伸出手將James撈進肩膀裡面好幾次。當他這麼做的時候,James沒有抗拒,他們像是已經一起踢球很久的夥伴,一點也沒有剛才才在世界盃互相廝殺的氛圍。訪談接近尾聲的時候他們雙手互握,David往準備離去的James後頸拍了一下,做為一個告別。
這次他是真的離開了。巴西進了四強,在世界盃結束前,不可能會有機會再見面。但就跟上帝今晚給他們的祝福一樣,有些事情他追求了之後,要學會的是滿足而不是自滿。
巴西隊全體搭上巴士,已經是比賽結束後將近兩個鐘頭。今晚的行程有所變動,回里約的班機往後延了一個小時,他們必須先去探望目前正在當地醫院接受檢查的Neymar。
晚上九點,隔著玻璃已經看不太清楚還聚在球場外的巴西人臉上興奮的彷彿隨時都會爆炸的氣氛。為了保護球隊的隱私,跟十幾年前還得把車窗塗成黑色比起來,現在的隔熱紙反光效果卓著,隔著一層薄膜,外面的人幾乎看不見車內,但裏頭的人只不過像是戴了一副太陽眼鏡,效果類似單面的透鏡。我看的見你但你看不見我,就像一個即將要陷入單戀的人能把愛情本質看得很清楚是相同的道理。
約莫五個小時前他不想去預想會發生什麼事,而現在David安靜的看著窗外逐漸模糊的街景,心裡很清楚那塊石頭卡的位置代表什麼意思。他也知道為什麼James比賽結束後會哭的那麼傷心,David之所以能在67分鐘得到那顆罰球,就是因為James一腳截斷Hulk的盤帶而來。
那不只是輸球,而是自責。
David深深的回想James站在球場正中央,千萬盞刺眼的強力光束聚焦在他身上,有多少雙眼睛正在注視他,而他卻彷彿失去了方向。他在哭,不只是因為沮喪還有失望,還有無法原諒自己的憤怒。David嘗過那種滋味。
放在口袋裡的iPhone震動起來,提醒他難得還沒把耳機戴上。David掏出手機,單手滑開螢幕,一封只顯示電話號碼的簡訊,他看不出來是誰。
「聽說他脊椎骨折了,我很抱歉。祝你好運。James。」
David看著簡訊最後的署名,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只能瞪著螢幕。現在是哪個傢伙把他的手機號碼偷偷給了James,他迅速扭頭,速度快得差點扭到脖子,他故意凶狠的掃視過一圈,試著想找出可能出賣他的可疑人選。除了同樣都是後衛,而且最後和他一起去安慰James的Dani Alves和Marcelo,他實在想不出來有誰這麼欠扁。
他又看了一次簡訊,試著想像James親口用他年輕的聲音講完這句話。
事情發生的時候,Marcelo和James是最快趕到Neymar旁邊的人,James關切的試著要幫忙,但Neymar動彈不得,只能趴在地上痛得慘叫,David跑步趕到時就注意到狀況不對,他趕緊揮手要人進來,直到巴西隊的醫療小組進場,James依舊滿臉憂色待在原地。
那時候比賽已經到了將近85分鐘,他也是在那時候更強烈的意識到James性格裡最單純的地方。James自己整場比賽不知道被巴西的球員(應該也包括他)剷倒了幾次,David不能不說他們是不是太粗暴了一點,所以也不能推估是不是引起哥倫比亞球員累積的不滿終於爆發出來。
「這與你無關。他小子強悍的很,別擔心。」David飛快的按著字母鍵,最後一句話其實用來拿來安慰焦慮的自己。他猶豫著,指頭停在半空。強烈的意識到自己被一股純然的喜樂給淹沒過去。
那無關於他可能正在飽受傷痛摧殘的隊友,也無關於他個人的榮耀,甚至在那電光火石的幾秒鐘之間,原先充塞他腦中的勝利都被一股強烈的情感給衝過,他的想法、意志、還有最純粹的情感反應,直接連結到一個人身上。
作為運動員,David將許多回憶用身體記住,除了感動留在腦子以外。
他記得James和他一樣都跑了九十分鐘,他們的體溫都熱得彷彿在燃燒。他記得James的頭靠在他的肩膀和頸窩之間的凹陷處,一個出乎意料適合──他和他相互依靠的地方。James試著深呼吸來抑制住眼淚,他做不到,所以他自然的就把他往懷裡帶,好像他理所當然就應該這麼做。
他記得他的嘴唇貼上他的頭頂,還有因為汗水而黏在一起的深色髮絲。他用力親吻他,不管能不能替他分走一半的難過,哪怕是只有一點點,他也會願意去做。他緊緊扣著他的手臂、然後是他的頭、最後是他整個人。他們光裸的上半身沒有一絲贅肉,互相緊靠著對方到了已經不可能有更近的距離。他在James的耳邊輕聲說了很多話,但他也知道James可能什麼都沒聽進去。
Dani和Marcelo先後過來安慰James,他的佔有慾突然間無預警的爆發。他懂為什麼James越哭越厲害,他懂他哭泣的理由。一個人哭,與另一個人願意抱著你哭,是完全不一樣的事。不一樣的感覺,不一樣的接納,不一樣的情感。而他願意承擔被自責和心碎壓垮的他。James。
「謝謝。我擁有你最棒的運氣。」
David打完,按下送出,看著虛擬的文字訊息在想像中變成一隻摸不到的信封,然後透過訊號,一隻他也看不見的信鴿,傳給了如果順利的話,不到幾秒內就會收到訊息的另一個人。
「老兄,要不是我了解你,我會說你現在笑得挺變態的。」Marcelo的聲音突然從他的頭上傳來,不知道多久以前就靠在他的沙發座上方,他撐著下巴,一副很懂的樣子。
「嚇我一跳……」David差點咬到舌頭,「少來了,你幹嘛不去睡覺。」
「你不想跟我聊一下嗎?」Marcelo露出期盼的表情,坐在座位上的David很難出手揍他。
「我寧可去和馬桶訴苦也不想和你聊。」David裝作嫌棄,Marcelo聽到馬桶兩個字就大笑起來。
「你等著,今天睡覺我會注意聽你有沒有說夢話。」
David笑了起來,Marcelo也笑著坐回椅子。這次他把耳機戴上,手機頁面回到了首頁,他沒有點開他默默聽了一整個下午的youtube影片,也沒告訴任何人他自從五天前回到飯店房間之後,就開始養成了趁著Marcelo在洗澡、還有睡前到陽台去沉思時看著James在球場邊緣跳舞的樣子發呆。他只要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他,他戀愛了而且是在他不特別喜歡的七月,他戀愛了而且他不介意找個機會重新親他一次。
他閉上眼睛,回想起他忍不住加在簡訊的最後一句話。
「下次有機會的話,跳舞給我看吧。」
下一次見面一定會很快,他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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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閱讀,TBC。2014世界盃紀錄本火力全開。是否豪氣萬千開芭樂票直接上估十萬字。(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