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唱一首歌。一首夢想成真卻得道別的歌。
正確來說,Arne Friedrich的國家隊旅程從2002年開始,當時的他二十三歲,他的第一場國際賽在客場對上保加利亞。翻開已經開始變黃的紙頁,上面仍然有他用黑色油性原子筆在8月份的21號那天寫下「第一場國家隊的比賽!」,驚嘆號的圓點穿透紙背,不到一厘米的破洞,就像一顆毫無懸念衝破白色球網的球,無論是出其不意穿越人群,還是在高空中劃過美麗曲線,那顆球都不再只是球,意義也超越記分板上的數字,變成了他們追求夢想的真實。
第一次穿上國家隊的球衣,跟第一次穿上球鞋,第一次上場比賽,三種情境下有什麼不同的感覺?將這個問題丟給早慧的Philipp Lahm,極可能在幾秒鐘後得來穩健誠懇的回答(但其中不乏他個人才能體會的樂趣)。換個角度來說,如果被問的人是Lukas Podolski,那必然只有一個共同反應能簡稱為興奮至極。但是假設這個問題到了Arne手上,他細細思索的時間可能不像Per Mertesacker這麼久,但是那張溫和的臉孔還有伴隨微笑的低沉聲線,卻會告訴你他體會過的答案。
一個選手在國家隊和俱樂部得到的樂趣可能十分相似,但裡面的成就感卻完全不同。童年的夢想、少年時期的期盼、和成年後渴望得到的頭銜,就像一條試圖把虛構圖像轉化為具體價值的路。每個人的每條路都不盡相同,但走到迷惘時必然得沿著那條軌跡走回去,試著在層層疊疊的雜物堆底下找到本心,無論它是被掩埋住失去了光彩,還是只是暫時被遺忘。
當然,初出茅廬的Arne在他人生第一場國家隊的比賽,要體驗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印有自己的名字和號碼的衣服,以及在那半天裡,暫時屬於他的櫃子。他跟其他隊友一樣若無其事的換上衣服、褲子、襪子,一套由愛迪達贊助的戰袍。他最後一個站到鏡子前面,在開賽前的倒數幾分鐘看了一眼鏡中的模樣。他將右手舉到左手邊的心臟位置,現在那裡停了一隻展翅的黑色雄鷹,三顆星星綴著他不可能有機會參與的盛事,他現在被賦予的新任務是在那上面多綴上一顆嶄新的星星,就像他們其他人,在這現場的所有人,試圖嘗試的一樣。
那天的比賽非常特別,某種程度似乎在提前預告他未來在國家隊上將會成為絕對主力,隨然當天他和另外兩位前鋒待在板凳席上。先發陣容裡面,後衛的Metzelder、中場的Schneider和Michael Ballack、以及年長他一歲卻早已嶄露頭角的前鋒Miroslav Klose,全都是剛剛才從日本及韓國征戰回來,拿到銀牌的國腳英雄。即便是門將Lehman沒有參與世界杯,也已經是世界級的守門員。
上半場保加利亞先進了一球,但隨後就因為在禁區內對Klose犯規,德國隊得到了十二碼罰球的機會。當時操刀罰球的是還穿著八號球衣的Ballack,他輕鬆進球,替Miro報了一仇。教練讓他在47分鐘替補上場換下Metzelder,三分鐘後保加利亞取得罰球,讓客場作戰的德國陷進了二比一落後的窘境。但是他們沒有落後太久,不到十分鐘內,德國隊一記由Schneider開出的角球彈到禁區,被清掃出來之後,Arne赫然發現球到了他的腳下,他距離球門大約三十碼到四十碼遠,憑著一股直覺,他沒有猶豫的起腳,球就這樣穿越為了爭頂角球還在禁區裡面層層人牆,那顆球迅速擦過草皮,還有許多人的小腿,他進球了!他的進球扳平比數!保加利亞首都索菲亞球場(Levski Sofia)的現場主播高聲吼出他的名字,Arne傻在原地好一會兒,甚至忘了要大肆慶祝──這是他的第一場國家隊比賽!他就踢進了他在國家隊的第一球!見鬼的他還是一個後衛!
Klose立刻上前和他擊掌,其他隊友拍拍他的肩膀,或是摸摸他的頭。Arne沒有得意忘形,只是盡速的回到防守線上的位置,不過他臉上的傻笑就沒那麼快抹掉,他擺了擺手,全身上下的肢體語言都還在傳達他一時之間無法置信的驚喜。
踢過一場真正的比賽,就會沉迷其中難以自拔,然後發現這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想做的事,其他的感覺都比不上在球場上比賽。大概就是那種感覺,所以Arne從此以後深刻了解到,自己無論如何,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都要繼續想辦法留住這件白色的國家隊球衣。
讓Arne踏上大型國際賽事的舞台是三年後的洲際國家盃。2005年這場由德國主辦的賽事是隔年世界盃的前哨戰,參與的國家來自五大洲。巴西、阿根廷、希臘、突尼西亞、墨西哥、日本、澳洲、加上地主國的德國,一共八個國家在德國的五個城市,迎來較勁意味甚濃的一場廝殺。
東西德合併以後,德國終於能以「德國」的名義承辦每四年足以吸引全世界關注的大型體育賽事。但是從2005的夏季開始,卻開啟了命運對他們這一代德國球員的詛咒。八個國家分成A、B兩組的分組賽,德國以兩勝一和加上進球數打敗阿根廷成為小組第一。但是下一輪對手卻是在分組賽中以一勝一和一負,驚險晉升B組第二的巴西。自從2002年日韓世界盃在決賽碰頭以來,這是兩個國家再一次在淘汰賽階段棋逢敵手。
6月25日的傍晚六點,紐倫堡清澈的天空見證了幾乎可以比擬為復仇之戰的準決賽。巴西的Adriano和Ronaldinho分別在上半場的21分鐘和43分鐘先後進球,但是天才新秀Podolski和隊長Ballack,也雙雙奇蹟似的各自在兩分鐘後追平。雙方從一比一打成了二比二。中場結束後的下半場,主場觀眾提心吊膽,滿懷期待,心臟跟著球進行一場拉鋸戰,但它的結果並沒有高潮迭起,因為巴西人Adriano在七十六分鐘梅開二度,鎖定了最後勝局。德國因此被冠軍賽遠遠拋在腦後,只能在季軍賽留守。
這一留,彷彿就注定了他們日後與最後一張門票的距離從此成了天堂與地獄。但這就是足球。你沒辦法真正用公式、科學、和邏輯,去解釋為什麼最終會發生這樣的結果。或許就是因為「球是圓的」這句經典台詞的起源是一名德國教練,所以德國隊一路走來始終特別坎坷,也格外令人印象深刻。但坎坷之所以為坎坷,正是因為德國隊總能走的比別人長,因此跌倒時也摔得特痛。在2006年之前的十七屆世足賽裡面,他們拿過四次亞軍、三次冠軍、兩次季軍,累積的獎牌數量與別的國家相比,多的足以令人羨慕嫉妒還能加上三分恨意。
但沒有冠軍,就不是第一。
說出「球是圓的」的Herberger在1954年帶領西德拿下隊史上第一座大力神盃。原先在分組賽以3比8大幅度落後匈牙利的西德隊,到了冠軍賽卻奇蹟似的倒追三球擊敗奪冠熱門的老冤家。「伯恩奇蹟」成了每一個德國出產的足球員耳熟能詳的故事,更不用說是實際效力國家隊,又萬中選一的能被列入二十三人大名單,成為先發十一人的其中之一。
有些時候這些旅程的起點可能只是人生的偶然,或者是努力之後的必然,但最後的終點卻永遠不會是你所期盼的結果,無論好壞,生命總是會在多年以後的某個角落等著你,等你有一天能笑著說,其實這樣也不錯。
【阿內的隨隊日記】德國隊 ver. 2010
那一年屬於我們的最後一場比賽,伊莉莎白港(Port Elizabeth)下了雨。
細微的雨絲飄散在空中,有時候是雨水,有時候則是若有似無的雨霧。在這個距離我們家鄉太遙遠的國度,分隔南北半球的海港城市,我們試著做一件勇敢的事。不是想辦法不要輸,也不是想辦法擊敗對手,而是要努力不哭。因為這一點也不值得流淚,一旦換上了球衣,無論結果如何,身體裡的淚水想盡辦法也要化成汗水。
跌倒在草皮上,爬起來,再往前奔跑。我做了這件事情已經整整十年,這也是最後一次。它不是德國隊向世界的告別,只是我向世界盃的告別。
>7月10日,季軍賽之後,接近午夜十二點。
Per和我現在正在房間,季軍賽一結束,德國隊全員就搭上巴士返回下榻酒店,雖然已近午夜時分,飯店門口還是有不少揮舞著德國國旗的球迷,服務人員也清一色帶著燦爛笑容恭賀我們的勝利。但準備飛回德國的班機早在輸給西班牙之後就安排妥當,所有行程都銜接的一絲不苟,這將會是我們停留在南非的倒數一兩個小時。
不管之前第三名之爭在德國足協與媒體間引發了多少口水戰,隊長Philipp面對記者,也不諱言他從小看球從不關心季軍賽。但事實擺在眼前,你不可能面對一場比賽而不去獲得勝利,因為贏球再怎麼說,都是當一個球員最快樂的事。
九十分鐘的正規賽事,最終我們靠著Sami在下半場結束前不到十分鐘的一顆進球,順利用三比二的比分反超烏拉圭拿下銅牌。大巴上,領隊Oliver Bierhoff當仁不讓在車位前方情緒高昂地唱了一曲,氣氛被帶動起來以後,就連也有點感冒的教練Löw也跟著在位子上哼唱。他唱完之後把麥克風遞給了附近的Miro,大家立刻哄堂大笑,誰都知道Miro可以說是整支德國隊裡最害羞的人。出乎意料的Miro倒是只猶豫了幾秒鐘,就很有風度地把麥克風接下來,這個交接似乎象徵兩人在日韓世界盃的世代交替。Bierhoff雖然直到27歲才被選進國家隊,2002年也順利進了大名單,只是遭受病痛困擾失去出場機會。不過,他以前鋒的身分在Klinsmann領導下得到1996年歐洲盃的冠軍,卻是一件令人津津樂道的往事。因為他們那一代球員,幾乎就是造就現在擁有絕佳默契,年齡銜接沒有斷層的德國隊。而現在我面對八零年代後期的這些孩子,倒也開始能體會Klinsi當年為什麼會對我們抱持著高度期許,卻又很寵我們的理由。因為他們真的,很可愛。就像麥克風剛才是到了Miro手上沒錯,但他馬上就又把它遞給坐在旁邊的Toni。Toni一瞬間臉蛋紅得比煮熟的蝦子還快,要我形容要多快,速度就是快到了比他尊敬的前輩Miro還要快。可惜的是沒什麼人注意到,只有我和Philipp互望一眼心照不宣。Toni一不作二不休索性把麥克風當手球一樣往後扔,一個順手接中麥克風以免被砸到臉的Mesut表情活像接到新娘捧花般不知所措,坐在他旁邊的Lukas一邊擊掌一邊起鬨,索性拉開一場震耳欲聾的大合唱。至少我很確信的是我們這些老人(我才剛說完,Miro就瞪了我一眼),也不介意跟著加入這群孩子,享受最後一點當個男孩的時光。
巴士沿著夜晚的快速道路前行,印度洋此時跟和靛藍色的天空色調難分軒輊,放眼望去,所有空間連成一片,分不出海空,也看不出海陸。舉辦季軍賽的球場濱臨「北方盡頭之湖」(North End Lake),但所有的海水、湖水、或者是尚未完全歇止的雨水,都靜靜的守護著在夜裡行駛的車輛。窗外殖民地時期的建築只剩下半個優雅的屋頂能隱約被車上的遊客所注意,我不曉得未來還有沒有機會來這裡,如果再來,又會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呢?
我們花了半個鐘頭抵達旅館,一回房間,我就從浴室開始收起,把我和Per款式相同但顏色不同的牙刷、洗面乳、和他的刮鬍刀拿出來。Per已經打開行李箱,開始整理瑣碎的物品,像是在南非買的紀念品、還有準備用來送給親友的土產。按照習慣,我幫他把個人用的毛巾和清潔用品收好,他則把我們倆平常帶來更換的幾件T恤和襯衫摺好,放在我的床上。
我向他道謝,Per點點頭,順手打開電視。他拿起遙控器一連跳過幾個正在用我聽完全聽不懂的語言飛快說著的節目,不管它是南非荷蘭語、祖魯語、還是柯薩語,聽起來都充滿海洋和原始的韻律感,最後他停在一個正用英語播報的新聞台,液晶螢幕上正在重播剛才尼爾森‧曼德拉海灣球場(Nelson Mandela Bay Stadium)的盛事,雖然幾小時前它已經落下了這次世界盃的最後一幕。電視裡,鏡頭帶到我們站在「2010 FIFA WORLD CUP SOUTH AFRICA」的立牌後面,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喜悅的笑容和聽不見的吼叫和大喊。電視裡的觀眾,現場的球迷,在那麼遙遠的距離以外,永遠不曉得我們究竟說了什麼。那是一種魔力,一種只有你真的身在現場,在你所參與過最震撼、最令人頭昏眼花的那塊草皮上,你才能了解身旁隊友說的一句「真高興我們能一起在這裡」,那份情感比從天而降直接衝到你頭上的瀑布還更強烈;或者是當Thomas一邊拍打他周圍的人(說起來幾乎所有人在剛才都被他用驚人的力道揍了幾拳,要不就是被他的手拍了好幾下頭頂,我猜最慘的人應該就是Philipp),他唱著沒人聽得懂的歌,看他那個瘋瘋癲癲的一人樂模樣,鐵定沒人敢相信當他因為兩張黃牌被禁賽,而無法參加對上西班牙的準決賽時,他穿著運動外套,站在場邊的神情,幾乎讓人無法認出他就是在三個禮拜內變成全世界最知名的年輕球星Thomas Müller。
至於Mesut,我不只一次看到他被夾在Thomas、Lukas和Sami之間,他的傻笑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傻的(甚至超過2006年的Lukas,不過兩人的畫風不太一樣)(但不可否認,你得說那看起來真的挺可愛,Per有次吃早餐時突然說)。
「你知道我最難忘的是什麼嗎?」我問他,一邊拉開行李箱的內袋拉鍊。
「是什麼?」Per收下我遞給他清潔用品,他明知故問。
我給了他一個微笑,但沒有馬上回答他。
有些事情,和有些表情,你是無論如何看過一次之後,就不會想再看的。但也有些事會變成例外。比如說拿到獎牌之後互相搭著肩膀繞場的Basti和Lukas。
他們掛著那枚和四年前相同的獎牌,七場比賽所累積的壓力在他們臉上完全找不到。Bastian和Lukas特立獨行在另個時空之外,那裡只有兩人時而互相耳語,時而大笑,時而擁著對方的肩膀,或是拍打對方的臉頰。那個畫面和過去完美疊合,彷彿時間停止在他們身上,而其他人都被拋了出去。
外面有人用力敲了兩下門,我們停下手邊的動作,Thomas未見先聞聲。
「Arne~Per~快來幫我開門~」
Per挑高眉毛,我上前打開房門,「怎麼了?」我問。
「你有沒有看到我的手機充電器?我記得昨天晚上好像放在這裡?」
「有,在那邊的茶几上。」Per一邊回答一邊指指窗旁的桌子,他把襪子扔進行李箱,甚至連頭也沒抬一下。
「謝啦Per。」Thomas親暱的說,立刻蹦跳回去,我才剛把房門關上,下一秒就立刻又有人敲門。
「現在是什麼情形?」我忍不住衝口而出,也不管下一秒眼前會不會出現教練還是領隊。
「呃……」在我面前的是一臉尷尬Mesut,「對不起,我的手錶有沒有在這裡……?」
「有。」這次Per又搶先在我之前答道,「在浴室馬桶上面的架子。」
「太好了。」Mesut鬆了一口氣,一副就是剛剛已經找到天荒地老。他越過我走進浴室,在裡面發出快樂的歡呼,他一邊道歉一邊道謝,還沒走到走廊上就被經過的Jerome Boateng攔腰抱住,兩個人邊鬧邊笑衝過走廊──Jerome甚至都還沒把銅牌從脖子上拿下來──他們一鬧,前後左右整排德國隊的房間就有三四戶探頭出來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隔壁立刻傳來Lukas歇斯底里的笑聲,我真不敢想像Bastian到底是如何擔起收拾兩人東西的重責大任。說時遲那時快,Manuel也把房門打開,露出一臉泰山崩於前的自在神態向我微笑,他張望了一下狀況,乾脆就讓門開著。他這麼一做,幾戶探頭探腦的隊友們也索性決定把房門大開聊天打屁。裡面唯獨我們正對面的門屹立不搖,那不是別人正是Philipp和Miro的房間。
我搖搖頭,現在已經快要凌晨一點了,超過三十歲的人果然不適合跟一群小鬼頭胡鬧,我正準備把門關上,Per叫住了我。
「怎麼了?」
「我看乾脆把房間門開著好了,搞不好又會有誰來找東西。」
「……還有人掉東西?為什麼我們房間會有這麼多失物?」
「人不是你昨天找來的嗎?忘啦?」
我皺起眉頭試著回想,昨天吃完晚飯,儘管隔天就是季軍賽,但是所有人的心情似乎急需藉由一些外在的事情來排遣。除了因為感冒中標的Lukas被Bastian拖回房間,同樣也被流感傳染的Philipp和Miro很早就像老人一樣去睡了,其他精力過剩的小傢伙們找不到發洩的管道,看著實在有點擔心(那是你想太多了,Per當時已經洗好澡,他冷靜的吐槽我)。反正,就Jogi的安排,扣除遭流感傳染的人,其他個體自由戶應該沒有被限制走動的範圍。於是我把他們都叫來房間打uno牌,只不過最後結果誰贏誰輸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Per後來累得要命,躺在床邊一角直接睡著,Manuel充當他的靠背,就怕Per一個翻身滾下床。Toni的牌運非常好,Sami緊追在他之後,我記得這場鬧劇會結束是因為Thomas輸太慘卻不肯認輸,所以被大家拿枕頭痛扁了一頓(但Per還是沒有醒過來)。
「這樣不行啊,你不能因為要準備離開國家隊就提前老人痴呆。」
「我才沒有老人癡呆。」我回了一句,「照你這樣說,剛才的Thomas和Mesut要怎麼辦?」
Per給我一個接近於白眼的眼神,但是嘴唇浮起的苦笑卻很明顯。終究還是碰到這個話題了,我心裡想著,這個話題不是Per無心提起的。
「我還沒有要走。除非Jogi把我踢出去。」我溫和的說。
「但這是你最後一次的世界盃。」
我深吸了一口氣,沒有想到Per會如此直接的講出來。一陣莫名的抽痛不只是以心臟為起點,而是加快速度漫延到了整個胸口,力道之大,彷彿就像洗澡時遲遲不敢撕開OK繃,滿腦子害怕傷口碰到熱水會引起讓人想狠狠往牆壁上揍一拳來轉移對疼痛的注意力。不過哪個球員沒有練球練到起水泡?又有誰從小在受傷以後能克服對碘酒的恐懼?這些想法浮現時,我感覺到思緒想藉由回想童年往事來趨緩「最後一次世界盃」的痛楚。我很確定手上可能拿不住任何一點有重量的東西了,我很慢的坐在床沿,一時找不到聲音。
Per在一旁等我在回憶之中找到一個回到現在的出口,哪怕他知道那需要花一點時間。他放下了手邊剛摺好的衣物,然後俯身過來給我一個擁抱。
「門還開著。」我喃喃的說,這大概是我腦中所剩不多的空間還能想到的事。
「別擔心,我親你的時候會把門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