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靜靜的看著男孩毫無防備的抱著胸睡著,他的頭微微靠著窗,隨著火車輕輕搖晃,娜塔莎第一次覺得,有人了解她。這麼安靜的,就了解她。
心理上,娜塔莎一直把自己當作孤兒。或是接近孤兒的存在。
這跟她是俄國人有些關係。從小的時候,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就這麼想。
第一天出發到霍格華茲,她獨自搭乘地鐵到王十字車站,手上緊緊捏著入學通知書,她清楚明瞭只要是正常的世界裡都不會出現「九又四分之三月台」,所以她安靜的站在第九和第十月台之間等待,她明白遲早會有什麼會發生。
她安靜的等著,等到只差十分鐘就要十點,終於有一戶很明顯是與眾不同的魔法家庭出現,他們若無其事的穿越月台牆壁,她晚了幾秒鐘,才跟著如法炮製。
娜塔莎喘了口氣,抵達月台之後的霍格華茲特快車讓她驚奇,但也覺得有些失望,她原本期待他們會透過更特別的方式抵達魔法學校,結果不過是火車,果然是英國人。
每個學生幾乎都在和親友道別,不少人推著行李推車,上面放著鳥籠和各式各樣的行李,月台上盡是同學間睽違一個暑假相見歡的喜悅笑聲,也有年紀小的學生依依不捨的黏著父母,娜塔莎手上拎著一個老式的行李箱,纖細的少女身材讓她宛如幽靈一般穿越人群間隙,她直接爬上最後一節車廂,包廂空無一人,顯然大部分的人除非必要都不會特地走到這麼後面。
她沒有把行李箱放到行李架,而是直接放在她身旁的沙發墊上,然後她起身拉上包廂門,彷彿明白的表示請勿打擾,不曉得是否努力奏效,學生們的興奮交談始終停在她的車廂門前沒有更進一步。終於,火車汽笛鳴響,霍格華茲特快車開始左右搖晃,第二聲尖銳的鳴聲穿破白煙後,窗外傳來許多「再見」、「保重身體」的祝福,然後車速加快,一眨眼就離開了月台。
娜塔莎靠著玻璃車窗,動也不動的望著窗外的景色,她白的不太自然,也不太健康,沒什麼血色的臉頰上毫無表情,凸顯那雙明亮而深邃的深綠色眼珠。火車行進約莫五分鐘後,短促的敲門聲驚擾了她。
「抱歉,我可以坐這裡嗎?」
門外站著一個男孩,他沒有唐突的直接拉開門,而是在門外詢問她。娜塔莎的不悅沒有立刻寫在臉上,如果是平常,她打算冷漠的搖搖頭,反正火車一串這麼長,她不相信有人會找不到座位,但這個男孩莫名的沒有激起她的敵意,她點點頭,然後才驚訝自己居然答應了。
「謝謝。」男孩邊說,邊拉開車門,他的行李比她多,但是娜塔莎依舊坐在位子上,沒有打算出手幫忙的意思,男孩也沒有尋求協助,只是默默的把行李歸位,然後在她對面坐下。
娜塔莎有點不自在,倒不是因為她不知道怎麼跟對方說話,事實上她的腦子在瞬間運轉出至少十個話題,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有辦法做到,反正,不管男孩開口說什麼,她都可以應付。
但那個男孩非常安靜,安靜的不得了。她從來沒看過這麼文靜的男孩子。
她原本以為對方該不會是個書呆子,但是男孩沒戴眼鏡,也沒在看書。她不著痕跡的觀察他的行囊,除了行李箱之外還有一個掃把形狀的大包裹,甚至還有一個鳥籠,但裡面是空的。
至少他擁有自己的飛天掃帚,代表他可能會打魁地奇,運動神經不錯,而且男孩已經換上葛來分多制服,不管如何年紀一定比她大。
娜塔莎作結,男孩沉默不語這點給她不錯的印象,雖然沉默的原因可能是笨蛋,但不會說話的笨蛋總比聒噪的笨蛋好得多。
其實男孩也不是完全的冷漠,娜塔莎有時候藉著玻璃反射,能看見男孩垂下眼在看她,但那視線並不討厭,甚至還有點謹慎,怕冒犯她的謹慎,而且以年紀來說,她從沒見過這麼銳利的眼神。
她忽然有點好奇起男孩的眼珠顏色了。
點心推車經過時,可以看得出阿姨很意外這個包廂如此安靜,她先看了一眼坐在左邊的男孩,再看了一眼右邊的女孩,兩個孩子安靜的回看她,都沒有說話。
「親愛的,要不要吃點東西?」阿姨主動招呼,親切的笑容沒因為他們的沉默而冷落。
娜塔莎搖搖頭,男孩卻站了起來,她別開眼,刻意面對窗戶,男孩略低的聲音和阿姨輕快的聲音在她背後交錯,她聽不太清楚男孩說了什麼,但很快的他回到座位,阿姨推著推車離開了。
男孩回到座位上之後,娜塔莎還是看著外面,但男孩的影子突然靠近她,她朝他看了一眼,男孩正看著她,伸出了手。
「要吃一點嗎?」他問。
娜塔莎驚訝的看著男孩,男孩一點也不害羞的看著她,圓圓的臉蛋、以及那雙近距離看之後稚氣未脫的藍眼睛,沒有給娜塔莎任何的威脅和壓力。
沒什麼特別的、男孩子。不過,眼睛挺漂亮的。
她低頭看向男孩伸出的手,小小的手掌上放著兩塊餅乾,和普通的餅乾看起來沒什麼兩樣,一樣是烤得很漂亮的酥黃色,只不過形狀有點特別,一塊像蜘蛛、一塊則像老鷹。娜塔莎考慮著要不要拒絕,懷疑這會不會是惡作劇,但最後點了點頭,直覺的拿起蜘蛛那一塊。
「喔!」她發出驚呼,餅乾一碰到她的手指就突然變成了黑色,原本只是平面的小蜘蛛伸出細細的長腿,開始靈活的在她的手掌打滾翻轉,而男孩拿起自己的餅乾,迷你老鷹有了色彩,在他掌中拍拍翅膀,然後在距離他手掌兩公分的地方飛翔。
男孩露出笑容,他用對方應該也覺得很有趣的神情回望她。天底下有哪個男孩子會在初次見面送給女孩子蜘蛛?再加上男孩並不是因為想惡作劇才故意選了蜘蛛,娜塔莎看的出來,那男孩是真的知道她喜歡蜘蛛。
「謝謝。」她說,長長的車程終於第一次開口說話。
「不客氣。」他回應。
餅乾恢復了無害的模樣,他們一起張開嘴巴,男孩一口就把餅乾吃得精光,而娜塔莎咬了一小口,蒼白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像是融化在舌尖,甜甜的味道。
男孩第一次有點害羞的,對她笑了一下,然後男孩閉上眼睛,自顧自的睡了。
娜塔莎靜靜的看著男孩毫無防備的抱胸睡著,他的頭微微靠著窗,隨著火車輕輕搖晃,娜塔莎第一次覺得,有人了解她。這麼安靜的,就了解她。
她決定,她想喜歡這個男孩。
◇
「塔莎?」克林頓輕聲喚她,聲音不太明確,像是一句感嘆。
娜塔莎沒有回答,繼續閉著眼睛靠在他懷裡,他的胸膛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有厚實的感覺,像樹,像她原本的家鄉,她不想回去的家鄉,像俄羅斯森林裡那些穩重、沉默、結實、冷靜的樹幹,但克林頓的胸膛並不像那些被冰雪覆蓋的霧中森林,他不陰鬱。
克林頓的下巴倚在她的頭髮上,雙臂環著她,這是很難得他們有這麼親密的肢體接觸,而且也難得娜塔莎如此溫馴。
娜塔莎一邊覺得意外,意外她遇上克林頓總是會做出讓她自己意外的讓步,一邊享受著這樣的距離。克林頓只比她略高半顆頭,她有些慶幸克林頓沒長得更高,如此一來她才能完完全全的接近這個男孩││有天會變成男人的男孩。
克林頓從不會問她在想什麼,這是她最喜歡克林頓的一點。他很安靜,從她認識他第一天起,他就很安靜。克林頓就幾乎沒變,變的只有那雙眼睛漸漸成熟,從小時候的天空藍,變成現在的海洋藍。隨著年紀增長克林頓變得更沉穩,但看著娜塔莎時,她總是能看見那雙藍眼睛融合著兩種顏色。
男孩的喜歡、和男人的保護慾。
「我在想,好險你不是洛基。」娜塔莎說,克林頓抱著她,沒說話,手臂收緊了一些。
「如果當初跟我坐在同個包廂的是洛基,我在某種情感上一定會喜歡上他。」
「那大概是一種,墜落的情感。墜落。我們就像從某個地方狠狠的跌落下來,不停不停的往下掉,可是卻碰不到底。怎麼往下也沒有東西,寧可摔死,也不要一直活在空虛的失速中。」
「我是什麼?」克林頓問,他簡潔的問,彷彿已經預知了娜塔莎要說的話。
娜塔莎笑了,她回頭,嘴唇距離克林頓只剩下幾公分。
「你是我的蜘蛛網。」
娜塔莎說完,這次克林頓沒有等待,而是直接吻了娜塔莎。
他用幾年前跟男孩一樣單純的情感吻她,第一眼覺得這個女孩很漂亮、很特別的情感。他們的嘴唇貼在一起,青澀的吻,克林頓閉著眼睛,娜塔莎身上淡淡的香氣透過呼吸籠罩了他,然後他們才很慢很慢的,張開了嘴唇。
娜塔莎主動勾住了他的下唇,克林頓突覺意識被重重敲了一記,他沒想像過的幸福感迅速蔓延,腦袋幾乎變成一片空白,但很快的他的競爭本能再度被娜塔莎喚醒,他用力摟住娜塔莎的同時也佔據了女孩柔軟的唇瓣,他感覺娜塔莎似乎笑了,這就是她要的。
他們深深的接吻著,娜塔莎身體的重量全放到了克林頓身上,但克林頓站得筆直,他不會放開她,不會讓她再墜落,他吻著她的寂寞。
正如她從一開始就觸到他的寂寞,然後融化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