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這一輩子,在不同時刻,同一個地方,也能看到截然不同的風景。
Chris跌跌撞撞的走了很久的路,雨沒有停,宛如倫敦的天空也代替他哭泣。他恍然發覺空氣中的味道改變,他才知道他走到了泰晤士河的附近。他在河堤旁駐足了很久,直到一個身高與他相仿的男人抓住他的肩膀猛力搖晃,Chris發誓他這一輩子從來不曾如此驚喜──那個人是Tom,他的Tom。
「Tom。」Chris喃喃的說,立刻一把擁住他。
「Chris!謝天謝地!你怎麼這麼濕,沒有帶雨傘嗎?」
Chris緊緊的環著Tom,立刻感覺到他厚實的脊背和有力的手臂,那個手感不像他這幾個月來已經習慣的,那副比較纖細,也比較稚嫩的身軀。Chris微微放開他,深吸了一口氣,直接對上那雙淡綠眸子,Tom髮梢的捲髮比較短,那張臉的稜角更深刻,眼眶四周的笑紋多了幾條,那張臉──Tom的臉。
「……你怎麼會在這裡?」Chris終於勉強能開口說話,他的聲音沙啞到不可思議。
「你說要給我一個驚喜,你忘了嗎?」Tom困惑的問他。
一個驚喜。
所有的回憶如同山洪暴發,Chris在瞬間回到了美好的夏日。Tom和他在地鐵上一來一往的簡訊,他們前一晚的約會。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
你今晚要來我家嗎?我八點就結束了。Tom是這樣告訴他。
「但時間到了你還沒出現,手機打給你也沒接,我很擔心。」Tom說,「我原本想繼續待在家等你的,後來決定出來碰碰運氣。」
「所以……Chris?」Tom的視線掃過Chris捏在右手的玫瑰花束,還有另一手緊緊抓在拳頭裡一個深綠色的錦緞盒,Tom的臉色開始從不解轉為震驚,接著是不可置信。
「你要做什麼?」他聲音乾澀,「那不是我想的那樣,對嗎?告訴我不是。」
Chris直直看著前方,彷彿沒有聽見Tom在說什麼,他的腦子一片混亂。
「Chris,」Tom重新叫他,這次聲音變得比較肯定,「看著我。」
Chris突然抬起頭,他的眼神帶著接近於絕望的堅決,他張開了一直握在手心的東西,一個戒指盒。
「Chris!」Tom用力往後退,心臟差點在瞬間停止,「你在做什麼?」
「我來實現我的諾言。」Chris說,聲音甚至比剛才的Tom還平靜,「我想和你在一起。」
Tom傻傻看著他,這一個沉默彷彿過了千年之久,接著他斷然說道,「不行。」
「……什麼?」Chris恍惚的問,「為什麼?」
Tom深吸一口氣,他移開眼神,「別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Chris的語氣激烈起來,Tom又往後退了一步。
「我說不行。」
「為什麼不行?」Chris接的太快,Tom措手不及。
「我──」
「我愛你。」
「不──」
「現在我懂了。我知道真正的你是怎麼樣的。」
「我不知道你在──」
「Tom,看著我,看著我,你愛我。是嗎?」
「儘管如此──」
Chris強迫Tom直視他,「Tom,你愛我。是嗎?」
Tom停下來,「是的,我愛你。」他說。
「那還有什麼問題?你知道我比誰都更愛你。你知道我愛你。」
Chris的眼珠藍的璀璨,裡面是比星空還要無垠的溫柔愛意。他的目光追隨著他,瞳孔深處多了一點什麼,而那份執著直接打中Tom的心扉,他的心頭燃起牽掛,這一牽掛將生無數牽掛,他知道他已經被這個男人看穿。
「你是愛我的。」Tom柔聲說,「可是你不只愛我一個人。」
Tom的話無比輕柔,Chris卻覺得比雨水還要冷,一道傷痕從心頭迸裂,溫熱的血液緩緩流淌出來,Chris理解Tom這次無法再替他治癒。
「對不起,Chris。」Tom輕輕的說,「你還有家要回,回去吧。」
Chris沒有移動,也沒有說話。Tom看著他,內心心如刀割。
「現在你只有一件事要做,去把他做好,好嗎?」Tom又說。
Chris沉默了很久,「什麼事?」
「回家。」Tom輕聲說,「Chris。回家去吧。回你的家。」
Chris站在原地,他咬著嘴唇,他抬頭看著烏雲變成青色的雲朵,天空漸漸放晴,一顆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
「回家吧。算是為了我。」
不是只有一顆眼淚而已,Chris低下頭,更多眼淚掉在石板地上。
「拜託。」Tom說,「回家吧。」他越說聲音越抖,「拜託。求求你。」
「那你呢?」
Tom抬起頭,這輩子他可能不會再遇見像他一樣勇敢的人了。Tom。他的微笑讓Chris心碎到了極致,卻也在同時被救贖。
「我也會回家的。」他笑著說,乾淨的淚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轉。他沒有哭。
他回家了。隔天就離開倫敦。Tom並沒有跟他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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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給他們一個結局,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Chris都不願再想。他錯失了一點什麼,錯失了一個可能性,錯失了他可能不該擁有的幸福,但並沒有錯失光陰,他甚至比別人多了一段時光。而且那段時光,永遠不會重新再來。
2013年的十月,Chris終於重回倫敦。
天氣似乎沒有什麼改變,雲朵也是,甚至那個下午下起的小雨,也令他感到熟稔。隔天開始就是THOR2的倫敦記者會,密集的行程早在半個月前就敲定,和那個人什麼時候要一起見面、搭飛機、去哪個城市、接受什麼樣的訪談、參加哪一種活動,都被決定好了。Tom剛結束海外的首映活動,他和他短暫連絡過幾次,Tom沿途用簡訊簡單的和他分享了心境,雖然只是寥寥數語。
漫長的三個月之中,Chris不曾一天不想起他。
他想念他,一個男孩,也想念他,那個男人。
Chris沿著Tom帶他走過的維多利亞堤,他想如果他願意,他能從聖殿區一路走到倫敦塔,又能往下繼續走到倫敦鐵橋。剛過二十二生日的Tom曾經在一個很冷的夜晚拖他出去走過一次,結果回家之後差點感冒,他記得當時他有些生氣但沒發作出來。他不是不明白Tom那時太過年輕,對於愛情的卻步,對於和一個人一起生活的不安,對於Chris究竟愛不愛他──這些其實Chris和他都一樣經歷過。
他走在泰晤士河的北岸,眺望著對面的南岸。
不知道Tom是不是正在對面慢跑。
直到黃昏,Chris走路回家,一邊走一邊握緊手指。
10月20日當天一大早,記者會的細節全都按部就班,Chris換上了顏色近乎於黑色的深藍色襯衫,打上黑色的方格紋緞面領帶,隨手拿了件西裝外套,他叫了一台計程車先前往Tom的家裡,接著再由Luke一次派車接送他們兩人到記者會的會場。前天他便主動聯絡Luke,更正確的說,是Luke刻意和他聯絡,彷彿他早就知道Chris可能會選擇先繞到去Tom那邊。Chris也不曉得為什麼兩人必須提前見面,而且得在一個沒有任何閒雜人等會打擾他們的地方。他無法想像自己和他幾個月來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公開的場合與Tom談論那些和他們生活最重要的其中一部份緊緊相關的事情與回憶。因為他和Tom獨佔那一對兄弟。
下車時Chris抬頭看了看屬於Tom的房子的窗台,整面樓層整齊的擺放粉色的天竺葵盆栽,這一切彷彿恍若隔世。他爬上樓敲了敲門,幾秒之後才發現他犯了一個錯誤,在那棟狹小公寓和Tom同住的往事猛然襲上心頭,那扇黑色而且有點生鏽的鐵門,與眼前乾淨整潔的白色大門相重疊。Chris搬進去之後過了三天才發現沒有電鈴。Tom一個人住的時候沒什麼關係,直到兩人同住之後又過了一周,雙方才開始不會被那彷彿警察臨檢似的敲門聲給嚇到,後來他們甚至還約定了幾種不同的敲門方式。敲兩下是要進去,敲三下是一起出門,連續猛敲則是因為裡面的人睡得太死。
回憶以猝不及防的姿態襲擊,Chris差點在瞬間支撐不住,他正準備再按門鈴的時候,門後傳來腳步聲,Tom開了門,帶著淺淺的微笑,他穿著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裝褲,都是Chris最熟悉的打扮。
「進來吧。」Tom說,語氣很平靜,唇邊含著微笑,「等我一下,我把領帶打好。」
Chris關上大門,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來過Tom的家,九月初《RUSH》在倫敦的首映會結束之後,他和另外一位男主角Daniel Brühl又趕著去其他國家宣傳,因此他沒在倫敦停留太久。他聽說Tom在最後一刻趕上首映會,不過他們沒有在那個場合見面。其實不是不可以,儘管他的妻子整夜與他常相左右。他想Tom貼心的考慮到不要因為他的出現而模糊了電影的焦點,但是他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哪一個比較害怕──去見到對方。
Tom沒有刻意招呼他,Chris走進起居室,這裡每個角落都有一部分的他。Tom拿起領帶走進書房,他猜想Tom在他來之前應該是正在邊敲推特邊換裝。Chris抿了抿笑意,沒有問他就直接走進Tom的房間。
臥室沒有改變,那張照片還是在放在床頭,彷彿自從他們在六月分離之後,中間什麼都沒有發生。Chris的手背滑過折疊整齊的棉被,那兩顆枕頭,依舊隨意丟著小說的木櫃,還有收著他們衣服的衣櫃。地毯吸走了他的腳步聲,他的眼角餘光捕捉到地上有個東西,Chris低頭一看,床底下的收納櫃抽屜沒關好,露出了一角在床墊外面。Chris蹲下來,想起Tom很久之前跟他說過把Thor的漫畫都收在床底。他笑了起來,忍不住將抽屜打開。
裡面真的是漫畫,Chris讚嘆,有些是比較薄的單行本,也有集結成冊的合輯。Chris看著那排整齊排放的漫畫,《Journey Into Mystery》、《The Mighty Thor》,以及2012年連載Thor和Kid Loki線的《萬物盡燃》(Everything Burns)。他印象中JIM的645期完結的時候,Tom親自投了粉絲信去,最後還被刊登出來,買到漫畫的當天晚上Tom迫不及待直接打電話給他,幾乎是化身粉絲在向他炫耀。他的手指劃過書背,裡面當然也有Loki自己的系列,和其他復仇者的漫畫,看的出來Tom特別花了番心思收集了幾本Hulk以及Hawkeye的故事。
他看著書頁之間夾著的標籤紙,好奇Tom是否也在裡面做了筆記,Tom的認真令他莞爾,Chris正要把抽屜關回原位時,某個夾在漫畫間的扁平盒子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將它抽起來,那是一個普通的紙盒,重量很輕,Chris搖了搖它,也沒有聽到聲音,或許是個空盒,他想,搞不好是Tom隨手丟進去的。他將盒子翻面,看見上面Tom潦草歪斜的字跡,但不至於無法辨識。
April, 2003. Cambridge.
2003年四月。劍橋。
Chris心跳加速,他的大腦似乎還無法跟上他的震驚,為什麼會緊張,他的手心開始發汗。Chris握緊拳頭,緊到整個右手都因為太用力而發抖。他打開了盒子。
裡面是一個用西卡紙做成的平台,上面夾著一枚戒指。
他以為他的大腦無法跟上他的心,現在是他的心無法跟上他大腦已經傳達的事實。那枚戒指Chris再熟悉不過,Chris顫抖著從口袋拿出他的錢包,從夾層裡面倒出一模一樣的銀色戒指,他將兩枚戒指放在手掌上。沒有複雜繁瑣的雕花加工,平滑的金屬表面浮刻兩個簡單的英文字,象徵他和他的姓氏。
Tom走進房間,停住了腳步,Chris慢慢回頭,看見了Tom的表情。
他說不上來那張臉隱含什麼意思,Chris和Tom互相凝視彼此很久一段時間。彷彿霧裡看花終至撥雲見日。Tom不像是驚訝而是意外,不像是痛楚而是解脫,彷彿等待了很久很久,終於等到他來揭開這個謎底。
他站了起來,手掌緊緊抓著戒指。
「Tom?」Chris低聲問,他沒想到自己哽咽了。
他一叫他的名字,Tom便閉上眼睛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他抓住Tom的腰身,穩住他開始劇烈顫抖的身體。現在他知道了,Tom臉上的表情,他和他的距離,他和他的痛苦,都只有一步之遙,最近的距離。
所以這麼多年來──
Tom靜靜的睜開眼睛,溫柔的打開他的手掌心,兩枚戒指已經不再是冷冰冰的金屬,他非常疼惜的輕輕碰觸戒指之後,準備重新闔上Chris的手指。
但是Chris沒讓他這麼做,他拒絕Tom的掙扎,拿起他在2003年買的那一枚戒指,握緊Tom修長的左手,不讓他放開。Tom打顫起來,Chris的大拇指和食指也不住的發抖,但是當他將戒指套進Tom纖細的無名指,他的手穩穩的將戒指套到最底端,尺寸剛好,環面與肌膚之間天衣無縫。他們兩個人久久注視著戒指,直到Tom的眼淚掉在他的掌心。
他伸出手指,溫柔擦掉Tom滾落頰邊的淚水。Tom深吸了口氣,拿起放在一旁的另一副戒指,Chris並沒有戴著婚戒,Tom猛然抬起頭,露出一瞬間的不解,但是Chris沉穩的看著他,他的視線看著Tom將在多年前就準備要送給他的戒指套進指頭。他們雙手溫暖的合握。那一刻只有他們可以分享給彼此。
最後,他們彼此將彼此的戒指從無名指上取下,他們從今以後將各自擁有一枚戒指,一個其實對方已經收到很久的承諾。一份不會永遠太遲的禮物。
「這樣可以嗎?」Chris說,他的喉頭溢滿酸楚的淚水,但他不能再哭。
「可以。」Tom說,「可以。」他破涕為笑
或許什麼也不需要再去問。如果那份心意已經被分享的很徹底。
他們擁抱了太久,在這條路上或許他們還可以,繼續擁抱下去。
直到盡頭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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