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那天,發生了兩件事。第一件,Illya第一百零一回撕爆了報紙,原因是一則關於俄羅斯聯邦安全局(FSB)的國外情報部門結業生大肆在莫斯科街頭找來賓士兜風狂歡而遭到處罰的新聞。看著一張從網路影片翻拍下來的大合照,每個人的容貌清楚可辨,Illya難得一見(其實也不是很難得)的大發雷霆,下一秒Solo立刻平靜的從桌上拿起他的咖啡,免得Illya像當年一樣又把桌子掀翻出去。
最後餐桌是沒翻,但Illya氣呼呼的推開椅子站起來,把手插到口袋裡,就繞著餐廳打轉,嘴裡不停喃喃叨念「真是丟臉」、「當眾出醜」、「毫無概念」等等嚴厲批判。Illya五十歲從第一線退下來之後,可是KGB情報員的首席訓練官。
「呃,」Solo故意挑了個很爛時機插話,「Peril?」
「幹嘛?」Illya沒好氣的問,他握緊拳頭,似乎是盤算一旦Solo以宿敵的身分嘲笑他們,就要一拳揍死他。
「作為『專業』且『優秀』的前──CIA特務,」Solo字正腔圓,「我得提醒Kuryakin探員別太生氣,以免把他自己氣到腦中風。到時候我還不能去找FSB索賠,他們可能會根據老早以前的光榮紀錄決定在我的茶裡加點放射物。」
「一點都不好笑。」Illya冷冷地說,臉非常臭。
「我知道不好笑。」Solo突然以同樣冷靜的語調作答,這反倒吸引了Illya的注意力,他停下踱步,看著表情些微改變的Solo,「時代變得太快,讓你我快要受不了了,不是嗎?」
「我沒有厭世。」Illya謹慎的回答,「你想說什麼?」
「你也不准。」Solo說,「我沒有想說什麼。我不屬於盧比揚卡。」
「你想說什麼?」Illya固執的追問。
「沒有什麼,」Solo依舊堅持,換了個口吻,他的笑容帶著一點點表演性的惆悵和感傷,但藍眼珠卻很真實的浮起某種情感,「你是一個愛國的人。
「你羨慕我。」
「我尊敬你。」
Illya專注地凝視他,「你以前從來沒這樣說過,為什麼?」
「有些話要趁早說。」Solo輕描淡寫的回答,然後微笑,「更別提你今天竟然穿著那件醜到不行的黑色套頭衫……怎樣?我以前都沒說過你醜?笑話,你還覺得我喜歡你這樣穿?想打架?你以為我還會輸嗎?」
桌子被Illya的長腿踢翻之後,就在馬桶附近,Solo輸了。
第二件事,經過一番折騰,Illya和Solo終於順利搬進新家。Clark從報社下班,特別繞道拜訪,還帶了一瓶粉紅香檳慶祝(一進門,他大驚失色,為什麼Napoleon先生和Illya先生臉上有瘀青?難道是跌倒了嗎?)。他和Solo一起下廚,開放式廚房的東側天花板裝設了半拱型的強化玻璃窗,黑色窗框搭配米白色的磚牆作底,簡潔俐落的色調像極了供鮮花生長的溫室。入夜,沒有太陽的採光,卻採到零星雨勢的圓形水漬和紐約斑斑璀璨的人造燈火。Illya坐在餐桌一側,他一向無法閒下來,一有空檔,不是拿出西洋棋或書,再不然他會開始手癢的清理槍械,替他的一把把愛槍和刀具重新上油打光。但是隨著廚房漂浮羅勒、海鮮、奶油、橄欖油的香味,Clark技巧嫻熟的炒蛋,Solo則用輕微顫抖,但仍然很穩的手在攪拌濃湯,Illya摘下老花眼鏡,闔上寫到一半的日記,起身幫忙擺設餐具,饒富興致看著他們如二重奏般互相傳遞調味料或是相爭鬥嘴,這個時候,他竟然有了兩人是父子的錯覺。
「今天沒有俄羅斯菜。」Solo用威脅的口吻說道。
「我知道,」Illya淺笑,「同志,我會把你們兩個當作是老義大利共產黨。」
Solo和他起過一場衝突。所謂衝突,是因為發生了以後也無法追蹤結果,只能痛苦的等待往後的日子證明會不會後悔或痛不欲生。那是在1978年的秋天。
他們決定不再考慮任何人成為身邊的伴侶之後,熬過了幾乎是不可能撐過去的六七零年代,那時候他和他已經快要五十歲了,斷斷續續可能偷了將近二十年的情。Illya多次懷疑,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他若是女人,這會被稱作私通,縱使他不是女人,這還是私通,而且下場更慘,是一場輸了兩人就只剩下死亡的命運。Illya清楚了解他和Solo多年來的交往若是曝光,他甚至沒有到西伯利亞苟延殘喘的機會,他會直接被拖進盧比揚卡的天井,在滿地血汙中被一顆子彈貫穿後腦勺,就像他也曾經對別人做過的那樣,搞不好他憤憤然的同志們還會多補給他幾槍。可是我沒有叛國、我沒有做出任何違背──共產理念的事情。但我仍然有罪。我愛上一個人,他知道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的臉、我愛抽什麼菸、喝什麼酒、我有什麼夢想、我喜歡聽搖滾樂,我讓他知道真正的我是什麼樣子,我讓他知道我是一個──間諜。Illya一直在後悔。他怎麼能把Napoleon Solo捲進這個根本不可能有出口的漩渦,跟他一同墜落。
長久生活在一個善於吐露謊言的國度,Illya沒有因此比較懂得如何分辨真心話。從史達林到赫魯雪夫,到布里茲涅夫。蘇聯進入了沉悶的停滯年代,現在沒有人會像以前一樣,只是因為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或確實存在的想法就失去生命,他們只是被抓起來,集中放在同一個地方,也不像是在豢養,更像是自生自滅。但蘇聯還是在一個無邊無際的籠牢裡,是不是在古拉格,又有什麼差別?
他們短暫在瑞士日內瓦見面。凌晨一點,Solo入住飯店,在窗邊坐著喝了一小時的酒,看著樓下色情酒吧的霓虹燈閃閃爍爍,看變性人和風塵女子在風塵中揚起面無表情的笑容在攬客,秀出絲襪和絲襪下的光景。一小時後,Illya用他們約定好的方式敲門,兩聲,停一秒,再兩聲。蘇聯人帶著滿臉鬍渣出現,一臉剛下飛機的疲憊模樣。他拖著行李,還在演戲,還沒那麼快能把那渾身得裝作自己是蘇聯汽車商的氣質給丟掉,他手上甚至拿著「Moskvitch 2140」新車款型的英文簡介。打量眼前景象,床鋪上扔著Solo的西裝外套、領帶和馬甲,美國男人難得身上只剩下一件乾淨而且解了兩顆釦子的白襯衫。Solo拿著酒杯用低垂的視線看了看他。沒有打招呼,Illya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讓Illya從這個軀殼解放,讓Illya出來。然後他走過去,蹲在Solo的沙發面前,讓Solo用滿是風霜的手撫摸他粗糙的臉頰。兩人沒有和對方交代近況,沒有那個必要,他們總是能透過其他的方式:從別的情報員、電話線、閒言碎語、竊聽、監看,偷拐搶騙,知道彼此面臨到了什麼問題。他們都到了不得不轉內勤的年齡,一旦如此……Illya不想繼續想,他只是想不透為什麼Solo沒有在刑期服滿時就申請退役。他狂想過,離開CIA的Solo不是不能──來蘇聯,和他在一起,無所謂,Illya可以保護他,以他在KGB已經取得的權勢,他有資格,更有能力,去藏好一個人。
他想著,拼命想著,但沒有說。Solo解開他的衣領,手指在他的頸子上來回,彷彿要找他的脈搏,然後壓倒他,跟他就躺在地毯上做愛。完事後,Solo又倒了一杯威士忌,光裸身軀上隨意套了一件睡袍,Illya低頭看著自己方才被操過的模樣,他們沒戴保險套,Solo直接射在他裡面,腸道瀰漫著一股宛如暖流般懶洋洋的溫熱,他差點闔上眼就要掉淚。Solo的指痕印在他的大腿上,那為什麼不能永恆的留在他的肌膚上,變成一道又一道不會消失的紀念品。
「你該走了。」Illya說,這是他的聲音?是嗎?
Solo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握著酒杯的手開始顫抖,這一刻他變成了Illya。
「你說什麼?」他問,冷靜自制,就跟當年猛抽萬寶路的模樣完全相同。
「CIA願意讓你接Sanders的位子,這樣很好。你可以住在華盛頓特區,有高級公寓,你可以有想要的人生。」
「我沒有什麼所謂『我想要的人生』。」Solo說,「你忘了我只是個賊。」
「那已經過去了。」
「是你希望我跟你在一起的。」
「Napoleon。」
「我和你在一起,從來不是因為想要什麼。你想要生活?還是你想要小孩?我們年輕的時候有那麼多精力和機會,你大可以去這麼做!」
「你還年輕,Cowboy。」
Napoleon Solo爬到他身上,扯出一個嘲諷的微笑,彷彿要讓他見識他所說的年輕有多可笑。他用力吸吮Illya的乳頭,舌尖滑動,手指則揉捏另一邊凸起的紅腫。他扔掉睡袍,兩人已經沒有那麼結實的肚腹緊緊相貼,他扳開Illya的大腿,用從來沒用過的下流方式磨蹭他的下體,讓睪丸之間的柱體緩緩升起,Illya張口呻吟,抓住Solo已經有幾根灰白色的頭髮,主動抬起臀部。方才被Solo的陰莖撐開的入口還有些許淫蕩的精液,更裡面是一片深邃的空蕩,Solo撸動自己的生殖器,確定夠硬之後,他緩緩插入Illya已經迫不及待在收縮的甬道裡。啊、嗯、Cowboy。Illya恣意喘著,甚至用手環住Solo的屁股,想把他壓得更深,他一點也不矜持,彷彿嗑了藥,彷彿他知道這是最後一次。Solo狂怒的動了起來。你休想。你休想。他憤怒的低語。Illya行李箱的電子呼叫器響起來的時候,Illya伸出手,Solo不讓他去拿,而是把陰莖插得更裡面,Illya的大腿張到了極限,他痛苦的喘了一聲。你喜歡這樣?不是嗎?你喜歡這種刺激感。你喜歡有人觀看的時候做愛。你這膽小鬼。我在你好深的地方。Illya。你這混帳東西。
射精、重新勃起、抽插、射,兩人重複,沒有節制。最後Solo靠在Illya胸前,兩人的腹部、陰毛、下體,沾滿了疊合和交媾的證據。汗水和一種更為熾熱的液體一起在Illya的胸膛上蒸發。
「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意氣用事。
「我們一點也不適合。」
確實如此。
「你叫我滾。」Illya恍惚的說,「這是道別的意思嗎?」
Illya,自卑、自私自利、自我矛盾。Solo直視他,說,「對。」
Clark待到九點,幫忙把碗盤洗淨瀝乾後,調暗玄關的燈,輕輕帶上門,兩位老人在客廳昏昏欲睡。環顧四週,家具變得更少了,木頭地板不會太滑,廁所和轉角處都裝有扶手。他們擁有共同的臥室和各自的書房。
「來休息了,好嗎?」
「好。」
兩人相互扶持,一同進了浴室。Illya坐在板凳上,和Solo輪流幫對方擦背、洗澡。臥房擺設一張鋪著白色床單的大床,可以照出兩公尺巨人Illya的鏡子放在窗戶旁邊,不會吸走任何人的能量。棉被是陰天般的淺灰色,一點點陰鬱和褪色之中,卻是柔和的不刺眼。
Solo躺上床,Illya還在床頭邊走來走去。
「你在那邊磨蹭什麼?」
「今天是『彼得與菲芙蘿亞節』(Peter and Fevronia Day),慶祝愛情、家庭還有忠誠。」Illya說,「我聽說俄羅斯國內現在都把它當作情人節了。」
Solo困惑的皺起眉毛,「你以前從來沒提過。」Solo說,「為什麼?」
Illya沒回答,他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手錶放在Solo一向戴在小指的印戒旁邊,老舊的錶帶捲了起來,將戒指圈在中間,彷彿溫柔的手掌捧著它。他的動作慎重又細膩,就像在進行一種神聖的儀式,Solo凝神望著他的一舉一動。
「就像這樣。沒有什麼。」Illya說,「你說過的。」